第四十三章 積聚的怒意
房門剛開,鏡池的一聲驚呼讓我放鬆的心又一次緊了起來,忍不住地伸出頭。
紫色的人影被華傾風緊緊地抱著,順勢一拋,人影跌落在床榻間。剛剛撐起半個身子,華傾風的手已經伸了過去,清脆的衣衫碎裂聲響起,雪白的肌膚在空氣中顫抖……
重重的吮吸聲在房間裏響起,還有華傾風急促的喘息聲和鏡池細細的呼吸,我心間一歎。
難道我又要看一場春戲圖?
我可以不看,窩在房梁上挺過去拉倒。
我甚至可以入定,連聽都讓自己聽不到。
可是我做不到。
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床榻,我的耳朵,居然張開了內息,去聽得更清楚。
雙手被衣帶捆綁的聲音,那雙倔強的眼輕輕合了起來,顫抖如花瓣,雪白的貝齒咬著下唇,櫻色的唇被咬得慘白,找不到一絲血色。
雙臂,被牢牢地捆在床頭,他沒有抵抗,卻也沒有迎合,仿佛死屍般任由華傾風動作著。
紫色的衣衫大開,映襯著如玉的修長身軀,一絲不掛地仰躺著,仿佛沉睡在玫瑰叢中的精靈,發絲撲開,最美麗的黑色湖泊也不過如此。
我看見,華傾風的手,狠狠地擰上他的胸口。清脆的巴掌聲,在房間裏回蕩,他的臉頰上,兩個鮮紅的巴掌印,重重的聲音讓我的心一抖。
鏡池的唇,一聲抽氣,悄悄別過臉。
“這才對。”華傾風嘿嘿地笑著,雙手用力地在他身體上撫摸,每過一處,都留下或青或紫的印記,一道道,一條條,清晰地在身體上暈開,“我和他們說了,三個月後立你為夫,怎麼樣,開心不開心?”
“開,開心。”聲音有些顫抖,輕輕地回應著。
“我看你好像不是太開心啊……”手指猛地往下一探,她的聲音帶著幾分嗜血的味道。
那身體,忽然繃得緊緊的,似乎想要抵擋什麼,偏偏無力抗拒,頭擺動著,青絲搖晃:“不,平湖不敢。”
“不敢?”燭光搖晃,已經到了華傾風的手上,“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偷人?”
鏡池的眼,突然張開,看著臨近的燭火,掙紮的神色在眼中一閃而過,旋即變得死一般的沉寂,再一次慢慢地閉上,倒落枕畔。
紅色的蠟淚,一滴滴地打上他的胸口,每一次落下,那身軀就不自覺地顫抖一次,從胸前,一路向下。
“將,將軍,那,那不行……”話還沒說完,重重的一巴掌甩上他的臉,整個人被打得半翻過身,隻有手臂被捆綁著,不能動彈。
華傾風的手,狠狠地捏上他的身體,直到一塊塊黑色的痕跡在身上閃現,“我都立你為夫了,你都不開心,不是勾搭上了別人是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肚子裏那點花花腸子,我滿足不了你,是不是?”
這女人是瘋子嗎?
我的眼,看不到鏡池背轉過的身體後,是怎麼樣的表情。我隻知道,那身體不斷地哆嗦,卻又強忍著。
我的手,猛地一緊,指甲在房梁上劃過淺淺的痕跡。
不行,我不能留下任何有人來過的跡象……
手,隻能握成拳,指甲,掐進自己的肉中。
我疼,卻能與鏡池的疼比嗎?
鏡池,對不起,是我的錯,讓你今時今日要忍受這樣的痛苦。我終於明白,別說那一刀,縱使再多上數刀,也彌補不了曾經的錯誤。
鏡池,我的紫玫瑰……
“將,將軍,請允許平湖起身服藥。”他的聲音,軟得像從水裏撈起來一般,沒有半點生氣。
“服藥?”華傾風一聲冷笑,“怎麼,身子被別人玩過了,麵對我就無能為力了?不準服藥!”
“不準!”華傾風的手,掐著他的腰腹,恐怖的痕跡層層疊疊地交錯著,“我明日就要回軍營,再回來隻怕就是開拔之日,今日我要你清清醒醒地伺候我。”
我看到,他的唇邊,有一縷笑容。
是冷笑,不夠冰寒。
是苦笑,不夠淒楚。
是得意,不夠瘋狂。
卻都什麼都摻雜了一些,融合在一起,卻似苦澀。
響亮的巴掌聲回蕩,我不想再看。微微地別開眼時,卻發現,鏡池從始至終,不曾打開那雙美麗的眼睛,在燭火撲閃的餘光中,他的眼角,滑落晶瑩……
我如木頭一般蹲在梁上。
不是老鼠,因為老鼠敢肆意地發出聲響。我連老鼠都不如。
我很想,很想直接一指點上華傾風的死穴,可我不能。我也想,我也想將那清瘦的身軀從她的身下拖開,狠狠地抱入自己的懷抱,可我也不能。
鏡池的心中,不再有我。
如果這軍事分布圖中,不是牽扯著數國間一觸即發的戰事,我可能早就跳下去了,現在的我,不能!
“將軍,平湖不行了,求您,求您饒了我。”
細弱的乞求聲,那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身體。我的心頭,仿佛又是無數柄刀子插進,抽出,再插進,再抽出。
華傾風,真的愛他嗎?
如果愛,怎麼舍得如此地摧殘?
鏡池,你真的愛她嗎?
如果不愛,為什麼容忍她這般地對你?
僅僅是因為她將是唯一有可能戰勝我的人嗎?
“不行!”華傾風的身體,不斷地上下起落著,肉體打在一起的聲音清脆有節奏。
“忽……”夜風吹開窗戶,一陣冰涼的風吹入。
我的手指間,無聲無息地彈出一股勁氣,借著風勢,點上華傾風的後腰。
“啊……”一聲呻吟,她趴伏在鏡池的身上,重重地喘息著,慢慢地從他身上退了出來,低聲咒罵著,“媽的,這兩天一定是操練太累了。”
終於緩過氣來的鏡池,微弱地睜開眼:“將軍,讓平湖伺候您洗浴。”
華傾風隨手扯下捆綁著他的衣帶:“不用了,你回去吧。”
丟下猶自在床上艱難撐起身的鏡池,她轉身走向後麵的浴房。當那粗重的身體消失在房間裏,我隻聽到鏡池微微地喘息,看到他低垂著頭,發絲掩蓋了全部的神情。
他的雙手,慢慢地抬起,捂上臉頰,我聽到淺淺的抽泣。
“泣……”
隻是小小的一聲。他猛地收住了,抬眼看了看華傾風消失的方向,木然地拿起衣衫披上身體,艱難地挪動著步子,慢卻堅定地離開了那房間,沒有半分的留戀。
看著他離開,我的眼睛落在房梁上的暗格,伸出手……
不行!
剛才華傾風分明是要開暗格,如果是放東西,自然無所謂,如果是取,我若拿走了什麼,馬上就會被發現,可是不拿,如果被帶入軍營,我可能就沒有機會再取了。
浴房處,已經傳來了腳步聲。
我無法猶豫,身體一動,窗戶無風自開,在我飄出去後又無聲無息地關上。我輕巧地落在房簷下,倒掛著,眼睛順著窗縫,觀察著。
果然,華傾風搬過桌椅,小心翼翼地攀了上去,不過這一次,她隻是打開暗格,伸手摸了摸,然後又仔細地關上,輕手輕腳地爬了下來。
她放了心,我也放了心。
身體一縱,我掠向自己住的屋子,途中,遠望著那最左邊的院子裏有豆大的燭光,腳下終於沒能忍住,躥了過去。
他,披著外套,全身狼狽不堪,跪趴在桌沿,修長的手指緊捏著的,是一個綠玉色的瓷瓶。一顆顆的淚珠無聲無息地順著紅腫的臉龐淌落,滴到桌上,滴到他的衣袖上。
慢慢地,他放下手中的瓷瓶,輕輕的,放到妝盒中最裏麵的位置,小心地合上妝盒,才一步一步蹣跚著,走向浴房。
我看到,他腳步不穩,重重地摔倒在地。
我看到,他手指撐著地麵,一點點地爬了起來。
我看到,他帶著滿身傷痕進去,依舊帶著滿身的傷痕倒入床榻,卻始終沒有再碰妝盒。
鏡池,你就這麼恨我?恨到連我送的藥都不肯碰一下?
我默默地站在窗外,聽到他不穩的呼吸,似抽泣,似痛苦的呻吟。
一扇窗。
我不知道他到底有多苦,他也不知道我在窗外靜靜地看著。
我的身邊,紫色玫瑰悄悄地綻放,仿佛他含羞帶怯的眼。
伸出手想撫摸,又猛地縮回。指尖,有血珠沁出……
一夜清寒後還是燦爛的秋日陽光,熱烈中怎麼都有股透入骨子裏的涼意。我敲著鏡池院子的門,腦海中怎麼都刪不去昨日傷痕累累的他。
昨天被折磨成那樣,他應該在休息吧?
象征性地敲了敲門,我準備轉身離去。
“吱呀……”門居然開了,眼前站著神色冰冷的他,手中抱著琴,“進來吧。”
“您……”
看他的臉,與往常無異,冷冷讓人不敢親近,目光從我臉上掃過:“以後巳時整來,今日略晚了些。”
我惶恐地低下頭:“是,我是怕爺要梳洗妝扮。”
“你到時間來就是了。”如冰封的雙瞳,不複存在往昔的純真笑意,仿佛靈魂脫離了身體,任肉體遊蕩著。
他挪了挪身體,給我讓開路,紫色的衣袍擺動,空氣中盡是薰衣草的味道。
心,忽然被捏緊。
鏡池他,心情不好。
快入冬了,他穿的太少了,讓那身體看上去清涼單薄。
我正要邁步,身後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平湖少爺,平湖少爺……”
腳下一停,回頭看看老遠跑來的管家,飛快的腳步在靠近鏡池的院門時活活地刹住了,愣沒敢邁出一步進他的院子。
我低下頭,想看看他的腳後跟有沒有冒火星子,這個速度這個控製力,真不容易。
鏡池的手扶著門,冰冷的眼神從我的身上挪到了管家臉上,不出聲,不疑問。
“這個,這個,平湖少君!”管家的唇剛一動,鏡池的眼神忽地一凝,全身散發出一股冷冷的氣勢。
“我不是少君,還是叫我少爺吧。”
管家一愣,囁嚅著:“可是將軍交代了,就要娶您過門了。”
“那就等娶了再叫。”一句話,堵得管家半晌沒有言語,張著嘴巴不知道該說什麼。
看了看傻呆呆地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我,他眼角一掃:“黃離,你隨我進來。”
我站了半天,納悶著管家怎麼不動。直到鏡池的目光放在我的臉上,才突然醒悟,這個黃離是我昨天順口編出來的名字。
“是,是……”我唯唯諾諾地踏進了門,從他手中接過琴,看著管家一臉的為難,一屁股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低下頭調試著琴。
“少爺,將軍已經去軍營了,他說您成親所有的事宜都由我來辦,您看看什麼時間有空,我請了‘錦衣坊’的人來上門給您裁嫁衣。”
管家的聲音細細碎碎的。
“不用了,我自己會去。”也不等回答,他冷冰冰地關上門,將那個不知所措的人關在門外。
我當做沒聽見,恪守著老實本分的形象,輕輕一撥手中的琴弦:“爺,現在教您最基本的指法。”
他輕輕地坐在我身邊,一股薰衣草的味道傳入鼻中,剛剛凝起的心神一陣恍惚,看著他有些不確定地放下掌,落在琴弦上:“是這樣的嗎?”
他的側臉,冰肌玉膚,在陽光下,還能看到鬢邊細細的絨毛,泛著淡淡的金色。那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皮膚,穿透了他的人。
風,吹起了一縷頸畔的發絲,被緊緊包裹著的玉項中,高高豎起的領子遮擋了我想要探查的一切,隻有臉頰上極淡的紅痕隱約能猜到些什麼。
心疼,疼著如白瓷一般的人,為什麼會被如此無情的對待。
悔恨,恨自己當年為什麼如此狠心,竟然會舍得傷他。
“是這樣放的嗎?”他側過臉,紫色的深潭中冰封被打破,閃著求知的光,輕聲地詢問著。
收攝心神,我蓋上他的掌,掌心貼合著他的手背:“放這裏,還有別這麼緊張,手掌曲起來一點,不要太平直了。”
他的手背,在我掌心中微微蜷了起來,細嫩的肌膚與我觸碰著。
好想,狠狠地用力握上去,緊緊地牽住,再也不鬆開。
好想,從背後擁住這單薄的身子,困在懷抱中,不放手。
再想,似乎一切都已是枉然,他,恨透了我。
再是舍不得,我也不得不縮回了手,鎮定地坐了回去:“很好,就是這樣,右手勾劃,左手按撚……”
他極認真地低下頭,手指撥劃著琴弦,一聲聲雖然有些晦澀,卻還算清亮的聲音慢慢地成型。
他慢慢地勾挑著,細白的手指從蹩腳到逐漸熟悉,一直下拉著的嘴角也悄悄揚了起來,露出純真的微笑。
這笑容,仿佛當年看到紫色的玫瑰花園時,他徜徉其間,手指拈著花朵的沉醉。
這純美,依稀是他被我握著手指,一筆一畫地練習寫字時的認真。
鏡池是極慧黠的,玲瓏剔透,一點即通。雖然出身貧寒,卻有著堅強的韌性,一個人偷偷摸摸地練習著,在被我偷看表揚時,得意中帶些羞澀的笑著。
鏡池是極容易滿足的,穿金戴銀他不曾放在眼中,甜言蜜語也難打動他的心。直到他母親重病在身,看到他的淚水,我二話不說地連夜駕車百裏帶他回家探望,才終於得到了他一絲溫柔。
在他心中,愛就是全心全意。
當他軟化,變得似水柔情的時候,我卻厭倦了,我厭倦了他給的溫柔,我要的是沄逸冰山般難以高攀的冷凝。
我忘記了,當玫瑰自願拔除自己身上的刺,將所有的柔軟呈現給我時,那是他用了多大的勇氣才能做到?
牆外,飄飄蕩蕩地飛進來一隻紙鳶,尾巴上還掛著斷了的線頭,越過牆頭,一頭栽在我的腳邊。
我彎腰撿了起來,拿在手中端詳著。
紙鳶很粗糙,就是普通孩童們自己糊著玩的,三根竹子搭著簡陋的骨架,兩條尾巴也是隨意地粘在後麵,飄悠悠的。
琴音,突然斷了,我發現他的眼睛正盯著我手中的紙鳶,有些難掩的落寞。
斷線紙鳶,隨風飄零,他是在感懷自己的身世嗎?
我訥訥地笑著:“小孩玩鬧的東西,爺不喜歡我這就丟出去。”
他垂下眼皮:“不是春天放紙鳶的嗎?原來秋天也有人放。”
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我嗬嗬地憨笑著:“隻要喜歡,什麼日子都能放,爺如果喜歡,在這院子裏不也能放嗎?”
他輕輕一哼,說不出的譏誚:“在院子裏放了,終歸是要收回院子裏的,飛得再高又如何?可線斷了,又不知道是落了在泥塘中還是被人踩在腳下。”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看看桌上的琴,再看看他停下的手指,白皙的手指從袖袍中探出,淺淺地落在琴上,手腕上,一對沉重寬厚的鑲紅寶石金鐲子讓那手腕的纖細不那麼刺眼,卻有些怪異得不對稱。
他是清秀俊瘦的,這麼寬大的鐲子戴在手上,美則美矣,還是俗氣了。
記憶中的鏡池,一向不愛這些首飾,尤其是這麼大的,和那手指的細致根本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