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已經不知道站了多久,我隻覺得麻木的感覺已經彌漫上了腿,我根本不敢動,就怕腳步間露出破綻,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鏡池身上。
死,我根本不在乎,落入算計中,是我自己不夠聰明,可是我絕不能讓他再落入華傾風的手中受盡蹂躪。看著鏡池,我心頭幽幽一歎。
華傾風嘖嘖出聲:“你嘴巴真夠硬的,死到臨頭還不肯認輸。”
“既然如此,我不是更不該放開手,最少你我同歸於盡,也是一段佳話。”收斂了笑容,我冷冷的眼神一掃,身邊圍著的士兵不由自主地退後兩步。
“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如何?”她看著我寒光閃閃的匕首,“你放了我,我放了這個男人。”
我仰天打了個哈哈:“將軍好會算計,你的命換我一條命還差不多,換他的,你太賺了吧?”
她皮笑肉不笑地抽了下唇角:“好啊,我放你走,他留下,我們一命換一命,怎麼樣?”
我看著鏡池,他隻是別過臉,不肯與我的目光對視。
留下他,我想也不用想,也知道華傾風會怎麼對他,我才不會傻裏吧唧問你會拿他怎麼樣的話。
“我怎麼信你?”我看看身後一圈又一圈的人,“你當我麵放了,轉身給抓回來了,我信不過你。”
“你會和我談條件,證明你已經快撐不下去了,我隻要耐心地等,你遲早是我的囊中物。我對這個男人沒興趣,我隻要你的命,信不過,你也隻能信我。”華傾風一口戳破我的花架子,“我不想受你困獸之鬥,放棄一個對我來說半點用處也無的男人很合算。”
我的真氣,已經開始渙散,丹田裏已經開始斷斷續續地流轉不動了,我信她,她說得沒錯,拖下去,別說殺她,能不能動都是個問題。
手中劍一撤,我微微喘息著:“你也算是一世梟雄,我信你。”
她滿意地笑了,手慢慢地鬆開:“來人,送平湖少爺去雲夢,務必安全抵達王府。”
鏡池的眼,驚駭地望著我,張大了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悠然自得:“別以為我想換你,我倒是想換自己的命,可是她絕對不會答應的,所以能賺一點是一點,走吧。”
他的唇,微微地顫抖著,眼中,水霧在慢慢地會聚,雖然慢卻堅定地搖了搖頭:“不走,鏡池不走。”
“你不走,我會讓他們打昏你送你。”我拉下臉,冷冷地對著他,“你走,好歹還能回去報信,找人給我報仇呢,不然我死了都沒人知道。說不定你肚子裏還有我的種,好歹給我留個後。”
“撲通!”他忽然跪了下來,直挺挺地麵對我,“懇請王爺讓鏡池為王爺斂骨,鏡池要陪王爺回鄉。”
這話聽著真不舒服,我卻輕鬆地笑了,朗聲長嘯:“真好,不用暴屍荒野了。”對著他一招手,“過來,給我親親。”
鏡池的臉,無聲地淌著淚水,順著臉龐一滴滴地滾落,打上衣服的前襟,打在我的手中。
他的手一圈,輕輕抱上我的頸項,濕漉漉的臉與我相貼:“王爺……”
我仰起頭,吻上他顫抖的唇,冰涼:“叫我楚燁。”
他咬著唇,半晌,輕飄飄的吐出兩個字:“王爺……”
苦笑,我吮著他臉上的淚珠:“鏡池啊鏡池,我倔強的鏡池,為什麼總是不聽我的話。”
“因為隻有這樣,您才不會忘記我。”他抱著我的肩頭,我貼上他的臉,靠了靠。
腳下徹底沒了感覺,我的臉上感覺到一陣陣的涼意,泛起無數的雞皮疙瘩,想要伸手摸臉,卻發現手指早已經不受控製地扭曲變形,試圖控製自己的手抬起來,可是無論我怎麼用力都辦不到,手根本就已經完全僵硬,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靠著鏡池,迎向華傾風:“來吧。”
華傾風的眼中,已是布滿唾手可得的笑,慢慢地從身邊人手中接過劍:“我親自動手,也算尊重你了。”
我一動不動,連臉上的笑容,也不曾減少半分。
鋒利的劍刃,劃破空氣的凝滯,寒芒刺痛眼睛,她手中的劍毫不猶豫地擊向我的胸口。
就在那利刃刺破衣衫,貼上肌膚的瞬間,我的一掌飛出,擊上她的手腕。
她手掌一歪,劍鋒劃破我的肩頭。
我心頭一歎,果然是內力不濟,連劍都沒能打飛。
腳下灌注所有的力量,狠狠地一點地,我的身體帶著身後背負著的鏡池,脫離所有人的圍堵,落在房頂。
成功了!我還來不及笑出聲,一排水幕光影般的劍鋒掃了過來,我所有的內息已經徹底紊亂,再也無力抗拒這猶如天外飛仙的一劍。
即使在我武功最高的時候,帶著鏡池,要抵擋這樣的偷襲,隻怕也要費上些力氣。
劍光的主人,似乎根本不想要我的命,劍影中一隻小麥色的手臂伸了出來,打上我的肩頭,我倒飛而下,再次落入人群中。
強撐著一口氣,將鏡池的身體安全地送到地麵,我踉踉蹌蹌的幾步,狠狠地摔倒。
還沒來得及起身,華傾風的劍夾雜著淩厲的氣勢刺向我的胸口……
紫衣飄飛,玫瑰花落。
我的胸前,落下一具單薄纖細的身體,軟軟的,趴在我的身上。
血腥氣,伴隨著花香,彌漫……
他的容顏,垂落在我的肩窩。
他的身體,緊貼著我。
他的發絲,布滿我的胸前,像漫天的雨絲,揚起,落下……
他的香氣,縹緲幽幽,透著血腥。
他的笑容,如花瓣輕柔,殘留在臉側,那雙紫色雙瞳,氤氳著護衛的決心。
劍光耀眼,從我的眼前閃過,抽離他的身體,帶出一串血珠。那寒鋒的劍身上,全是紅色的血,順著劍尖滴落。
鏡池的血……
“鏡池!”我急切地想要點上他的穴道止血,卻發現自己早已經沒有半分力氣,再也不能動彈,隻是癱軟在地,抱著他的身子。
“王爺……”那嬌媚的容顏,如雪似冰的純淨,似乎正在我手中慢慢消散著溫度,仿佛要與這空氣融為一體。唯一不變的,是唇角那抹笑容,但是正在被不斷湧出的鮮血衝散。
華傾風似乎也沒有想到鏡池會突然地撲上來,她目瞪口呆地望著手中的劍,再看看鏡池,看看我,一時間竟然沒有出手。
鏡池的血,將那紫色的衣袍染成了深黑色,在我的衣服上留下觸目驚心的痕跡。他輕輕地呼吸,像是纖細的風箏線,隨時都可能斷了,帶著他單薄的身體,乘風而去。
“鏡池,鏡池!”我摟著他,無助,茫然,恐懼,一瞬間所有的害怕都湧向了心頭。
抬頭望望華傾風,我顫抖著:“救他,上官楚燁的命拱手送上,你要千刀萬剮也好,你要五馬分屍也行,救他!”
手,一隻冰涼輕輕地握著,那靠在我肩窩處的容顏,微笑著:“不要,我要陪王爺。”
“別說話,堅持住,鏡池。”我搖著頭,眼眶突然變得酸澀,變得模糊,“我不會讓你死,我要你活下去。”
他笑了,夜色玫瑰凋零前最美麗的虛幻:“王爺,鏡池從來就沒聽過您的話,讓我最後一次任性行不行?讓我陪在您身邊。”
溫熱的血,滲透了我的衣衫,貼在我的胸口,仿佛沁入了身體,似鋒利的剪刀,一點點地剪開我的心,讓它破碎了。疼,無邊地蔓延。
我咬著牙,瞪著華傾風:“華將軍,你也真心地疼過鏡池,救他,我求你了。”
華傾風眼中的神色在不斷地變換著,有震驚,有心疼,有痛苦,最終化為狠厲,因為她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盯著鏡池圈抱在我肩頭的手。
“對不起。”我輕輕地吻上他的臉,“是我的錯,我答應過要帶你回家的。”
如果不是我剛才叫他摟著我,我賭最後一擊能帶他逃離,也許在華傾風的保護下,他就能安穩地回到雲夢。
那長長的睫毛,蝴蝶垂死前最後的抖動,他的聲音,輕得猶如歎息:“有王爺的地方才有家,有王爺的愛,才是家。”
華傾風的冷笑,與這深秋入冬的空氣一樣,冰寒著。
“那一同上路吧,黃泉路上回家好了。”
我不再看華傾風,隻是抱著鏡池,頸項處熱熱的,是鏡池的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滴在我的肩頭:“王爺死了,我就沒有活著的必要了,不要拋開我,我不想再一次被拋棄。”
“不拋棄,永遠不拋棄。”用盡所有的力氣摟著他,我吸了吸鼻子,眼中依稀有淚淌下,“我們回家。”
他笑了,幸福的笑容是那麼的美,卻那麼的易碎。
鏡池,我負疚最深的男子,要的,不過是我的一顧回眸。
“鏡池,你知不知道,王府裏的那間小屋,還掛著你的畫像,一切都和當初一樣,等你回去住。”我哽咽了,因為他眼中的向往。
“我會不會比當年醜了?”他輕輕地說著,“一定是了,變醜了。”
“沒有,你很漂亮。”我擠出笑容,可惜藥力下,我連臉上的肌肉都開始無法控製,說話也越來越艱難,“我的鏡池永遠是最美的。”
“比穆沄逸美嗎?”他的眼皮動了動,卻怎麼也抬不起來,“隻有比他美,王爺才不會拋棄我。”
“比他美,比他美一百倍,我要給你畫無數的畫像,掛滿整間屋子。”
“嗯……”他低低地應著,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輕,“還有……吹曲……給……我聽。”
“我吹。”
“還有……遊湖……”
“我,帶,你,去!”聲音,幾乎要咬著牙齒才能擠出,腦海中一片嗡嗡的聲音。
“王爺,終於……”最後幾個字,已經聽不清楚了,破碎地一閃而過,“是我的了。”
緊抓著我前襟的手指,慢慢地滑下,垂落……
香氣,玫瑰的香氣。鏡池最愛的玫瑰香,他開心時的玫瑰香,縈繞。
仿佛那雙纖纖雪白的手指,正與我交扣著,空氣中依稀還有那麼明媚的清朗之聲,低低地叫著王爺,紫色的深潭,凝視著我。
活著,隻為你。愛,全給你。
恨你,因為愛你,愛你,沒有理由……
如今,他乖巧地窩在我的懷裏,不會再撒嬌,也不會再發脾氣,隻是靜靜地靠著我,告訴我,今生,他不會再離開。
天空,飄落細細的雨絲,沾染了他的發,在那青絲上暈開一個又一個的七彩晶瑩,我圈著他,怕他的身子被淋濕了。鏡池愛美的,他不喜歡濕漉漉的樣子,說太狼狽了,我就不愛了。
鏡池……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你,我愛你。
那間小屋,還在等待著它的主人,我說過要帶你回家,永遠不再讓你承受苦難的。
我的鏡池……
你最後那句話,竟是因為能與我同死而幸福嗎?
生,與他人共享我。死,與我相攜上路。
上官楚燁終於屬於南玉鏡池了,是嗎?
我嘶吼著,聲音如同野獸一般,可是除了吼叫,我什麼也做不了。
“華傾風,你還不動手?”我狂笑著,“再不殺我,若是讓我跑了,隻怕將來五馬分屍的人就是你了。”
她的眼,通紅通紅的,仇恨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我的臉上,手中劍一抖,朝著我直刺而來。我看著她,嘴角邊是譏諷的笑容,手,卻將懷抱中的人抱得更緊。
鏡池,等等我。
這一次,我不會再丟下你,讓你孤獨地走。黃泉路,要一起走,才不那麼寂寞。
“不可!”男人的一聲大喝,一隻手扣上華傾風的手腕,以近乎命令的口吻低沉地出聲,“我說過,不準殺她。”
細雨蒙矓了我的眼,我根本懶得仔細去打量這個突然殺出的男子。隻記得,紅色的發在飛舞,仿佛跳動的火焰在燃燒。
“我才是將軍,別以為你給瓶‘酥夢’我就什麼都要聽你的!”華傾風從他手中奪回自己的手腕,霸氣地瞪著他。
“我有王命。”更加傲氣的聲音,出自這名男子的唇內,帶著絲不屑,帶著絲狂放,“就說女子不成氣候,如此魯莽,無用的東西。”
好個詭異的男人,居然這麼大聲地表達對華傾風的不屑。隻可惜,我沒有心情去讚歎,更沒有心情去表達他對華傾風鄙視的讚同之詞。
我抖動著肩膀,摟著鏡池,笑得前仰後合:“你戰場上蓋不掉我的光輝,就連愛人,你都爭不過我,鏡池永遠都是我,你還真是個無用的東西!”
“老娘今天一定要殺了你!”華傾風一聲怒吼,朝著我猛衝而來,像紅了眼的鬥牛,活活地要將對手撕碎才痛快。
一道人影迅捷地飄過,落在我的身前,右手手指一抓,準確地又一次擒住了華傾風的手腕,左手揚起,“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莫滄溟,你……”華傾風的臉上,清晰地閃過五指印,高高地鼓了起來。
男子重哼著:“我說不準殺就不準殺,不然我先殺了你。”
空氣,死一般的沉寂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突然無聲中,我爆發出一陣痛快的笑聲,笑得眼淚不自覺地流,笑得我低下頭,抱著鏡池,忍不住的眼淚一顆顆地打在他的發絲中。
“好,我不殺她,但是你沒理由阻止我廢了她!”華傾風狠狠地摔開那男子的手,衝到我的麵前,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白一陣,紫一陣。
男子平靜的聲音透著幾分肅殺:“你怎麼廢她我沒興趣,但是你要是弄死了她,我十倍地還在你身上。”
紅色的發伴隨著他沉穩的腳步逐漸離去,我根本不想關心,隻是抱著鏡池,盡量遮擋著風雨,不時淺啄著那臉龐,試圖暖了那冰寒的臉。
一隻腳,狠狠地踹上我的身體,將我踹翻在地,手鬆開了,鏡池的身體軟軟地倒落在雨水中。
“鏡池!”
他的發,散落在泥水中,髒了。
他的衣衫,浸了髒水,變得更加的深沉烏黑。
他的臉,被雨水打著,蒼白透明。
我想要撲過去,卻被一腳踹得更遠,我翻滾著,聽到她殘忍的笑聲:“生同榻,死同穴是嗎?我告訴你,我永遠不會讓你們同穴的。”
她看著鏡池,麵容猙獰:“不就是靠著張漂亮的臉蛋勾引人嘛,我讓你死了,都沒有漂亮的臉見人。”
她手中的劍,朝著鏡池的臉劃去。
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我整個身體縱躍而起,擋在鏡池的身前,雙手緊緊地握著她的劍鋒,鬼厲般的聲音從我喉嚨間號出:“敢碰他,我做鬼都不會饒你。”
血,順著劍鋒滴答而下,落在我們兩人中間的地麵上。
我看到,她驚駭地退了步,劍,從我的手指間抽出。
痛?我該謝謝那個叫莫滄溟的男人,他的藥很好,好到我若不是看到血花,都不敢相信那是從我的傷口中流出的血。
“我不能殺你,但是我能讓你從此不能行,不能動,看不到,聽不見,讓你受盡了折磨再死。”她笑了,手指一揮,劍鋒從我腳踝處掠過。
依稀感覺到,身體深處某根弦斷了,但是感覺不到疼,隻有血,從我的腳踝處流出,淌入地上的雨水中,稀釋了……
“上官楚燁,你的腳筋斷了一根,從此你就是瘸子了,哦不對,我還要挑斷你另外一根,再挑斷你的手筋,打斷你的龍骨,怎麼樣?”
我咧著嘴,不改笑容,在她靠近時極其認真一字一句地說著:“華傾風,我真的很懷疑,你媽媽是你爸爸的親姐姐,你爺爺是你奶奶的舅舅!”
“刷!”寒光落下,我的腿不受控製的一顫,然後軟軟地扭曲著,雨水衝刷著我的傷口,雪白的肉翻開,猶如嬰兒的小嘴,看到裏麵森森的白骨。
我的身體,被她再次踢翻,她的腳踩上我的胸口,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我一直看你這張臉很不順眼,你靠這樣一張臉,就能騙得別人死心塌地,為你擋劍?我現在,就要毀了你的臉。”
我嗤笑:“別說你看不順眼,我自己都看不順眼,隨便毀,女人要漂亮的臉幹什麼?”
她的鞋底,踩著我的手,我看到手指處的傷口被泡在泥水中,手指處的傷口深得全能看見白骨。手指的筋,應該早就斷了吧,不過換來了鏡池的完整,我該笑了。
另外一根手指,緩慢地伸著,慢慢的,一點一點地挪動,靠上鏡池,貼上他纖細的手指,想要握,卻再也不能。
劍光一閃,她的劍,直直地穿入我的手背,穿透掌心將我的手釘在地上。
還好,沒有傷到鏡池。
我望著那沉睡的容顏,癡癡地望著,雨水中,玫瑰依然那麼豔麗,那麼驕傲……
低下頭,我想親吻他的臉。
頭腦一陣暈眩,眼前發黑。
是失血過多了吧,鏡池,我不想昏過去,我還想多看看你的臉,你真的很美,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