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睡前,我在黑暗的房間裏無聊地刷微博,刷著刷著,突然一條新出現的微博像利劍一樣刺入我的眼睛:“我還在看那本書,仍然像往常一樣做著讀書筆記。對了,書裏有兩處觸及了我的淚腺,一處是上篇的結尾,另一處是小孔的去世。預計明天就能全部看完了。最近一直在看阿莫多瓦(Almodovar)的電影,昨天看了《關於我母親的一切》(All about My Mother),照例是驚世駭俗的情節主線,女主角們善良堅韌無限包容。所有的傷害,源於愛,終止於愛。”

露露發的。

她說的“那本書”,是我的《放下一切去旅行》,她說的“阿莫多瓦”,是我跟她聊天時曾提到過我最喜歡的一個西班牙導演。顯然,這條微博是專門發給我的,而且她知道,我一定看得到。

露露依舊是那個深知我命門所在的“妖精”,她知道如何在我最沒有防備的情況下使出最強有力的殺手鐧,她永遠不明說,但她永遠有辦法讓我主動奉上她想要的東西。

就在這樣一個我需要“隨便一個什麼人”來陪我的地方,我那好不容易堅持了幾天的“冷戰”差點瞬間崩塌,我努力壓製內心想要打電話給露露的衝動,直到馬裏奧發來一條短信,像盆冷水突然扣到我的腦門上。

“再去找一段‘豔遇’吧!”馬裏奧建議。

“那得是真正的豔遇才行。”我說。

“隨便啊,隻要你開心。”馬裏奧回應。

晚上做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夢,兵荒馬亂,可一睜眼就全忘了,隻看見身邊空蕩蕩的床鋪好像延伸到無限遠。窗外的陽光很好(自從到了泰北,窗外的陽光就沒讓我失望過),天氣有些熱,我洗好衣服,晾在陽台上。

黑夜與白天是兩個沒有交集的不同維度的世界,或者說,我有太強的自愈功能,在大大地伸了個懶腰之後,我的心情竟變得還不錯。昨天夜晚那個沮喪的我似乎鑽進了夢裏,消散在蘇醒的瞬間,我現在又覺得一個人待在派縣沒什麼不好。

“想吃三明治嗎?”我到前台續房費,接待員換成了一個皮膚黝黑的小姑娘,笑起來很甜。她一邊幫我開收據,一邊示意身邊的塑料袋問我道。我往塑料袋裏一看,全是三明治,她說是自家手工做的,10泰銖一個。

我買了一個三明治,配著酒店提供的免費速溶咖啡當早餐。今天天氣不錯,趁我還沒有出現急於離開的念頭前,趕緊把派縣好好逛一遍,不枉費花時間跑來一趟。

吃完早餐,我隨便找一家租車鋪租了自行車。事實證明,在一個山中小城租自行車是自找罪受,難怪我在辦租車手續時,一個氣急敗壞的白人過來換租了一輛摩托車,可我當時並未意識到這個問題。

白天的派縣更像一座空城,幾乎所有店麵都關著門,行人更是看不到幾個,我在城內溜達了幾圈,很乏味,我決定出城去看看。

派縣有一個最著名景點,叫作“熱戀咖啡館”(Coffee in Love),旁邊還有一幢漂亮的黃色小別墅,位於通往清邁的1095公路上,那是曾經《愛在派縣》的電影取景地,所以用女人們的腔調說,“真是浪漫得不得了”,本來我興趣不大,但這是沒有選擇的選擇。

派縣的天空藍得一塌糊塗,各種顏色繽紛、造型俏麗的建築物如同巨型糖果般散落在道路兩側,騎自行車走在這樣的路上,還真會誤以為自己在拍電影,哪怕沒有攝影機跟隨,都恨不得表情豐富地來一段虛擬的獨角戲。

當然,氣溫照樣高得不遑多讓,沒多久我就被曬得暈乎乎了,明明看到戀愛咖啡館的招牌,拐進去卻是一片居民區,我不甘心,一直往裏走,每家每戶的狗都對我叫,直到一隻惡狗將我逼到角落,我擔心它咬我,不敢輕舉妄動,而它竟像個占了上風的混蛋一直在某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對我狂吠,我等著,十分鍾過去了,它依然沒有停歇的意思,我最後隻好一步一鞠躬地繞過它往回撤,幸好,它沒再繼續追上來,我得以完整地抽身而退。

我突然對那個什麼咖啡館失去了興趣,幹脆回旅舍睡午覺算了。

“你好,可以問你一下嗎?”剛回到大路上,一個戴著摩托車頭盔的姑娘就跑來向我問路,她說的是英文。

“你就說中文吧,我也是中國人。”我表明身份。

“你知道這個叫Mari Pai的酒店在哪兒嗎?它裏麵有一棵很高的樹,樹上還有個很大的秋千。”頭盔姑娘換成中文問我,這時候,她身邊又圍上來幾個同伴。

“我聽說過。”曾經在某個網上攻略上看到過照片,當然,少不了有女人坐在秋千上擺各種奇怪的Pose,“但我也不知道在哪兒。”

後來,我們在地圖上找了半天,加上手機定位,發現這家酒店就在身後。既然到了,我就跟著這群同胞一起去參觀了那棵神奇的大樹和神奇的秋千,當然,除了拍照,也不知道能幹嗎。

戴頭盔的姑娘名叫薇薇安,一個在北京長大的上海女孩(又是上海),她在派縣認識了一個叫作恩珠的韓國姑娘結伴,另外還有一對中國母女。因為薇薇安也是辭職旅行,也是一個人來派縣(雖然恩珠同樣一個人在派縣,但她的同伴很快就會來與她會合),這讓我和薇薇安有種“同病相憐”之感,薇薇安留下我的手機號碼,說可以一起玩,但她一直沒摘下頭盔,我看不清她的模樣。

中國母女倆不打算繼續往前走,而我和薇薇安、恩珠後來還是去了“戀愛咖啡館”,對我們這些對《愛在派縣》沒什麼概念的人來說,“戀愛咖啡館”不過就是一個風景漂亮但是咖啡難喝的路邊咖啡館而已。喝咖啡時,薇薇安終於摘下頭盔,她頭發很長,五官其實挺漂亮,但旅行了太長時間,風吹日曬,臉上遍布細紋,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

不知怎麼的,我總有一種感覺,薇薇安似乎也不甘心一個人待在派縣——再說,誰又會甘心呢?而我們兩個不甘心的人碰到了一起,難道……我腦海中冷不防冒出“豔遇”這個詞,但又迅速被撲滅。

接下來,我們繼續向南,去了一個小小的灰撲撲的峽穀,還去了傳說中的“二戰”鐵橋。後麵的路越來越難走,上坡下坡的角度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我的自行車漸漸跟不上薇薇安的摩托車,隻好先約定一個地方,讓她們先走,然後我再狼狽地大汗淋漓地趕過去。

兩個女孩一次又一次地看著我表情扭曲地猛蹬著自行車,朝她們慢慢挪過來,如此窘態必定讓她們對我的好感大幅降低。如果你想在派縣這個地方找點什麼豔遇,可千萬不能騎自行車!

終於,等我騎自行車將1095公路繞了一大圈回到城裏,腰都快騎斷了,我連忙跑回旅舍衝了澡,發短信約薇薇安一起吃晚飯,因為她和恩珠一起去看日落,所以比我晚到。我們約好五分鍾後在7-11便利店門口見麵。

“隻有你一個人?”我到7-11時,薇薇安買了瓶飲料走出來。

“是啊。”薇薇安擰開飲料喝一口。

“恩珠呢?”

“她回去了。”

“她不吃晚飯了?”

“我不知道。”

天剛擦黑,夜市攤位陸續支起來,半空中一盞盞五顏六色的小掛燈紛紛點亮,到處是粉紅色與愛心圖案,城裏的人也漸漸多起來,成雙成對的。

今天晚上我終於如願以償,不再是一個人,身邊有了一個新認識的姑娘,可是那種感覺還是不對。問題到底出在哪兒?

我和薇薇安就這麼沉默地走著,白天我們明明有很多話題可聊,說工作、說旅行,但現在不知怎麼的,說什麼都接不下去,而且有種莫名其妙的尷尬。

我問薇薇安想吃什麼?她說她剛剛和恩珠一起吃了幾串燒烤,還不餓。她推薦我去吃一家炒麵,我們就去了。隻點了一份炒麵,我吃著,偶爾說幾句“好吃”,而薇薇安坐在我身旁,端著摩托車頭盔,微笑點頭,氣氛依舊很尷尬。

“你先吃,我回旅舍把頭盔放一下。”薇薇安起身,對我說。她的意思應該是,把頭盔放好了再回來找我。

“那你還回來嗎?”我下意識地問了這句。

“啊?”薇薇安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幾秒鍾後,她心領神會了,“哦,算了,那我就不來了吧,你慢慢吃。”我分辨不出,她的表情到底是失落還是輕鬆。

“哦……”我覺得自己有些失禮,想彌補一下,“那我們明天見?”

薇薇安沒回答,抿嘴笑了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第二天,薇薇安沒有主動聯係我,早上我給她發信息,她也回得不鹹不淡。原來,所謂“豔遇”這種事其實很微妙,它並非一加一等於二,它甚至沒有道理可言,哪怕雙方都有類似意願,也不一定一拍即合。

薇薇安獨自旅行那麼久,我想她一定會寂寞,會需要某個男伴的慰藉,她很可能一直在尋找,或者在隱隱地期盼著。而我呢,也想得到某些我自以為可以從另一個陌生人的“豔遇”中得到的心理解藥。可惜,我們要的都不是對方——這不是一個你覺得床太空,就能隨便找個人來填充的問題。

後來到了中午,無所事事的我去Aya Service找薇薇安,她正準備送恩珠離開派縣,恩珠英語本來就不好,我和薇薇安也不知道說什麼,大家就那麼百無聊賴地望著白花花且空無一人的街道,相對無言,我憋得心裏難受。

為了打破尷尬,薇薇安向我打聽一個在派縣很有名的小店,我跟她說了地址,可她還是弄不清,她隻好將手機交給我,讓我在地圖上指給她看。正當我仔細尋找時,突然薇薇安的一條QQ信息蹦進來,好死不死,那條信息自動顯現了:“你不是說要跟我睡覺的嗎?”我心中一驚,表麵上卻若無其事地關掉了信息,繼續在地圖上找到那個地址指給薇薇安看,她也表現得雲淡風輕,但我確定薇薇安看到了那條鬼打牆的信息。

恩珠離開後,薇薇安和我更加疏遠了。我們幾乎再沒聯係,偶爾在街頭相遇,薇薇安也隻是很有距離感地對我笑笑,打聲招呼,像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更遠,仿佛我的靠近會傷害她。

是的,沒人願意一個人待在派縣,但也沒人願意讓自己的這種想法被別人發現。豔遇,有時候看起來很美,有時候又看起來很髒。

“你喜歡我嗎?”我以前經常這樣問露露。

“我不知道。”露露以前經常這樣回答我。

“那我換一個問法。”我說,“你覺得,我現在還是available(單身)的嗎?”我避重就輕地用了一個英文單詞,好像這樣的話就不會有那麼大的衝擊力。

“啊?”露露思考了很久,最後回答,“是。”

“我明白了。”我笑笑,“那你的意思是說,我在接下來的旅行都可以盡情找豔遇囉?因為我是available。”

露露沒回答,我就當她默認了。

我真是不爭氣,明明有“豔遇”的機會,卻還是沒辦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