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自從阿娘與姐姐去後,怕是再沒有人能讓鬱歡相信,有道是都庶雖甘,杖之必折,巧言雖美,用之必滅(曹植《矯誌詩》)。自己對於拓跋彌的這份信任,也許正是因之直爽粗莽,從不在她麵前拿腔裝勢,才越發顯得坦蕩自然。
有時候,她也會想,自己來此魏宮中,究竟得之幾何,失之幾何?卻總是想不明白。也許,不是想不明白,而是自己根本不願去想,若說為了報仇入宮,可是幾年經始,仇未得報,原因何在?說到底,自己還是想活下去的。為了活下去,這仇便要報得隱晦些,她覺得這樣做,方對得起阿娘與姐姐。憑什麼,自己二世為人,都要折於拓跋之手?
鬱歡望著窗外沉夜,思緒早飄了幾飄,想起這幾日的際遇,又不免一番感慨。石子木的神秘沉峻,馬憐兒的詭詐妖媚,還有遊真的若隱若現,這些人都不是自己能招惹的,若是被他們糾纏,又怎能輕易脫身?再說,倘若今日遇上的不是拓跋彌,她又豈能安然坐於此間?鬱歡手中拿著半麵幕,沉默許久,卻暗暗提醒自己,日後再於宮內外行走,萬不可掉以輕心。
卻說拓跋彌從鬱歡這裏離開後,心中煩亂,一時理不清思緒,便往東宮那邊去。今日眾皇子們皆於主宮這邊受父皇聆訓,想必此時都已經回到東宮諸殿,人影也沒有碰到一個。
就在他離東宮側門越來越近之時,卻聽得前麵人聲隱隱傳來,一時好奇,便又往那邊行去。待到近前,方知是大皇兄拓跋燾與四皇弟拓跋範在弈棋。
麵上一喜,便喊道:“我說是誰呢, 這麼晚了,還有這等閑情於此手談,原來是你們!”
拓跋範聽到他的聲音,視線隨之瞟來,淡淡一笑:“彌皇兄的興致也不差,這麼晚了,還於此閑逛。”
拓跋彌聽言,心胸卻是暢快不少,這個四弟,平日裏總是雲淡風清,事事不惹塵埃,自己雖不甚與他交由,卻最是佩服他的這般心性,不與人爭,亦不退避於人後,人又長得好看,卻從不拈花惹草,且他對自己母妃的孝義又無人可比,除了大皇兄拓跋燾,他最是心喜的就是這個皇弟。
他從旁邊摘了一枚花葉,於手中把玩,陣陣清香襲來,側臉看著拓跋範,笑道:“皇弟這兩年也往軍中走了一遭,怎地還是沒有脫了文人那般性子,既酸且腐。”
拓跋範手下拈了一枚黑子,正在思索往哪裏落下,聽到拓跋彌的話,不禁抬頭,笑得更加風華自茂,直直灼了拓跋彌的眼:“範自來如此,彌皇兄豈能不知?”
說罷,落子不語,半晌,才聽拓跋燾冷冷的聲音傳來:“你這棋下得越發刁鑽,不怕我吃了你的子?”
“嗬嗬,失之一隅,方能得之更多,大皇兄怕是早把退路想到,這話說得便是欲擒故縱了。”拓跋範答。
二人一邊弈棋,一邊談笑自如,拓跋彌不懂棋,自插不上話,便有些氣悶。
本來鬱歡的事情給他的衝擊甚大,又不能告於他人,他正憋著倒不出。想來,之前不知怎地,老喜歡和她拌嘴使磕,倒沒有別的心思,誰知這一會兒功夫,滿腦滿眼的全是她,一顰一笑,一言一語,都無比清晰地映在心裏,這兩人現在相談甚歡,也不理自己,更是鬱悶不已。
“如果,你們這裏”拓跋彌坐在一邊石凳上,對著拓跋燾和拓跋範,指了指自己心髒,“這裏老是裝著一個人,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甚至她嗆人的形容,會是怎樣的?”
拓跋範笑著看他,拓跋燾頭也未抬,拓跋彌一下便竄出了火。
大聲道:“我在問你們話!”
“我們心裏又沒裝著人,如何知道是怎樣的?”拓跋彌寒聲答道,卻見拓跋範微微斂容,若有所思地盯著拓跋彌。
“我是說,如果!”拓跋彌一聽拓跋燾的聲音,便有點心虛,聲音也軟了下去。
“那麼,彌皇兄心裏裝著的是誰?”拓跋範幹脆停子,問道。
說實話,拓跋彌問出這般話來,他有點吃驚,幾個皇子裏麵,別看拓跋彌排前,卻不如老六老七那般,宮裏早放了貼身女婢,隻道他醉心於武技功夫,不成想今日突然提起這個話題,不免好奇是什麼人,讓他如此苦惱。
拓跋彌卻不答,那片花葉子被他揉來捏去,早零落得剩一杆細莖,他抬頭看著他們,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不能告訴你們......”
拓跋範料到他會如此說,轉身又看向棋盤,揶揄道:“看來,彌皇兄是看上了哪宮的宮女?或者能讓彌皇兄如此煩擾的一定是位天香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