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難堪(1 / 2)

這話說得有些重了,兩國邦交和利為上,拓跋健卻將矛頭對準了兩晉以來,南人立國的中流砥柱——士族,且字字極盡輕謾,句句皆為諷語。便是下首的崔浩,亦露出不讚同的神色,看向上座皇帝,拓跋嗣濃眉擰緊,瞪了一眼拓跋健,卻沒有言語。

宋使順了口氣下去,憤憤起身,滔滔不絕講道:“五皇子殿下此話一語定全,僅以一己之見便中傷全部士人,不覺得有失公允?士人傅粉塗朱,乃一時風尚,行步慢緩,是體態婀娜,怎地到了殿下嘴裏,就是如此不堪?”宋使歇了歇,繼續說下去,“況且,我朝士人立六經以為準,仰仁義以為主,目規矩為軒駕,視講誨為哺乳,遊心極視,不睹其外,聚族獻議,難學為貴,便是執書摘句,亦俯仰谘嗟,使其膺其言。如此風雅高絕之事,若放在北地為之,怕也是無人蹴就罷?”

拓跋彌最怕別人拽文,一聽宋使長篇大論,口若懸河,便捂了耳朵,自顧吃酒。隻有拓跋範傾耳聽之,眸光略過宋使身上,似為欽羨之意。

拓跋健早得了皇帝警告的目光,此時聽罷宋使一番高談闊語,也不敢隨意接話,鼻孔哼了一聲,扭首看向崔浩這邊。

拓跋燾亦看向崔浩,眾人皆知崔浩為皇帝所倚之人,俱都翹首以待,不知崔浩如何駁回宋使之語。

卻聽崔浩淡然道:“古之王者,必崇簡易之政,禦無為之治。有道君靜於上,臣順於下,隻稟此二則,當為士人處世之略。聖人者,心不存於矜尚,情不係於所欲,故能大道無違,越名任心,無論士庶,當以聖人為表也。”

鬱歡看了看崔浩,見其一派傲氣浮麵,並不將他人放在眼裏,卻能說出如此中和之言,殊為不易。

姚皇後靠近拓跋嗣一點,輕道:“崔祭酒所言,化幹戈為玉帛,陛下以為如何?”

拓跋嗣點頭稱是,殿中諸人亦附和恭維,宋使的臉色緩和下來,好看不少。

這時,拓跋嗣適時出聲:“宋使可是讚成崔祭酒所言?”

“崔祭酒所言,對極!”宋使假意笑道,朝著崔浩拱了拱手,算是一種回應。

“進宴罷!”拓跋嗣吩咐左右,候在殿外的宮婢魚貫而入,各種珍饈佳肴置於幾上,大殿安靜下來,剛才的爭駁頓時偃旗息鼓。

鬱歡輕舒一口氣,看來自己是白白擔憂一回,以為宋使會為難自己,卻是那幾個皇子出了頭,運氣還算不錯。

不料,她這邊剛把心放回肚裏,那邊卻有人出聲了:“陛下,不知醫女無歡可是有來?”

又是宋使!這人真是閑著沒事幹,吃食都堵不住嘴!鬱歡一聽到自己的名字從他嘴裏冒出,就一陣膽寒,她可不想像剛才那般唇槍舌劍,說得嗓子冒煙,最後誰都落不著好,光逞口舌之利。

雖然國之邦交,廷辯不可避免,不過,這與她又有什麼關係?

鬱歡正自腹誹,卻被姚皇後叫出來:“不知宋使找無歡有什麼事?這便是。”

說著,側首招手,鬱歡無奈,就在階上微微施禮,道:“醫女無歡見過宋國使節大人!”

宋使抬頭,目光毫不避忌地打量著她,半晌才道:“本使有一問題想問無歡醫女。”

“但凡無歡所知,必答無疑。”鬱歡被他看得甚不舒服,卻見遊真在宋使身後擠眉弄眼,又忍住了笑,垂眸側耳。

“無歡醫女既從醫,卻是作得好文,本使由衷佩服,敢問醫女,何人教授?”宋使的聲音高得,怕是殿角的梁塵都被他驚了下來。

相比於剛才的一番辯論,眾人更擔心鬱歡的表現。兩國殿上交鋒,就看誰能在言語之上占了上峰,前麵那一番你來我往已然落了宋使麵子,如果鬱歡再讓他難堪,可就讓宋使丟了大人,現了大眼。

可是,如果鬱歡敗於其下,又損了本國威風,這對她來說,竟是兩難之選。除非她能有崔祭酒的文才與辯才,還要有他的閱曆城府,方能轉圜。

好在隻是一個小問題,眾人立即籲了一口氣。

“無歡的從醫師父姓常,卻是沒有從文之師的。”鬱歡老實答道。

宋使拈須點頭,繼續問道:“沒有從文之師?不可能罷?許是不願說?”

其實,宋使此話還真沒有為難她之意。劉宋初創,宋使身為持使節,自然有為自己的主子訪尋名士之責。他前回驚豔於這名醫女的文采,又知其是從宮外而來,想其定是受過高人指導。如果能尋得她的啟蒙之師征召回朝,亦是功勞一件。

“無歡從不誑人。”鬱歡恭謹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