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醫女無歡下獄!於明日提刑!”泰平王的聲音猶自響在耳邊,清冷無比,直到現在,鬱歡依然能感覺到最後灌入耳內的那個名字,是帶著怎樣的震驚與惶恐嘲笑她,如此多情,如此錯情。
嗬嗬,梁燕有約,幾度朝昏,最後,倒落個如此下場。
真是可笑,可笑之極。
她的嘴角噙著一絲冷笑,眸光卻隨著獄監的身影落到一角壁牆處,突然便出聲道:“有勞獄監大人,能將木幾上的藥草拿來看看麼?”
獄監年近四十的樣子,身形高大,卻佝僂著身軀,一邊呲牙咧嘴,一邊強轉過頭,啞聲道:“看什麼看?沒瞧著本官正難受著麼?添亂!”
語氣雖不善,卻也沒有再發作,比起剛送她進來的那名宮侍,態度不知好了多少,許是他確實難受,鬱歡這樣想著也便釋然,又道:“大人可是扭傷了腰?”
獄監將將坐於胡床之上,聽此一問,才抬起眼皮看向牢舍右邊,鬱歡正坐於牢門內側,靜靜看著自己,眉目清雅,若不是那一片礙眼的肉疤附於其右臉處,實也是一名佳人。他是知道鬱歡身份的,太醫署醫女,與醫正同級,頗得宮內諸人的信賴,便是他,也聽得下麵幾個獄卒說過,有幾名得病的外放宮女配婚刑監處小官,就是這個鬱歡私贈藥材丹丸,那些宮女們病才痊愈,著實讓沒妻無兒又無資格配婚的手下眼紅。
隻是,既無天殃,卻有人咎,落得如今這麼個下場,真個是可憐紅顏薄命途。聽說陛下如今還未醒轉,這女子,怕是凶多吉少啊!
似乎感受到獄監的目光,帶著點悲憫的意味,鬱歡又笑了笑:“獄監大人可是打算用桔梗治傷?”
“哦”,獄監仿似剛醒過神來,回道:“嗯,一個土法子,托人從尚藥監帶出來的,還沒製藥。”
“桔梗曬幹後研為細末,米糟酒過清送服,服後不宜行動,最好臥休,若出汗便可見好。”鬱歡的聲音清冽,如幽泉甘醇,聽之使人心神靜寧。
獄監很是驚訝,這個法子是他從卒子老娘那裏聽來的,連尚藥監的人都沒聽說過,眼前這女子不過十五六歲,卻懂得?
由是他更加佩服鬱歡的醫術了得,咧開嘴笑,不想笑過了頭,又是“咻”的一聲,疼得他更加不敢隨意扭動自己的老腰,卻依舊多說了幾句:“平日裏這間牢舍是沒人的,今天不知怎麼宮裏的公公傳話來,要往這裏送一個人,那幾個卒子都在外牢守著,我也是著忙走得急了,才撞上牢門扭了腰。”
又道:“原來是無歡醫女,真是沒想到。”
鬱歡卻不搭他的話茬:“獄監大人可否將那些桔梗拿近些給我看看?”
音吐淡華,聲若幽蘭。
獄監心裏驀地舒暢不少,腰也不似先前那般一動不能動,便試著托牆站起,從幾上撿過一截桔梗,慢慢挪到鬱歡所坐的牢門前。正要蹲下遞給她,她卻立起身來,玉手探過牢舍欄柱,接過那截桔梗,看了看,突然便放入嘴裏咬了咬,獄監莫名其妙,心道這姑娘怎麼幹吃起藥草來都不帶皺眉的?
卻聽鬱歡道:“大人,這不是桔梗,是木梗。桔梗與木梗性狀相似,卻有不同,桔梗入口味苦辛,木梗腥澀,尚藥監的小侍們又弄錯了。”
她歎了一口氣,把手裏的藥草遞回到獄監手裏,淡淡一笑:“大人再去要些桔梗出來罷,若怕使這些桔梗效用不佳,再要些芥子,同清酒塗腰,必可速愈。”
說罷,坐回牢門邊,眼神飄向牢舍入口處,不再言語。
獄監很是感激,想說些什麼,再一看鬱歡空澄的眼神,想這女子怕是擔心此後命途,遂也知趣,默默挪回胡床邊。
二人無話,牢舍靜謐,偶而有幾聲輕淺的小嘶,也都勾不出任何話題。
鬱歡心裏很平靜。這間牢舍還算幹淨,黴腐之氣卻也濃重。座下草墊潮濕,她渾也不顧,隻想著皇帝的病情療治如何。怎會昏迷不醒呢?用的劑量倒是比平日裏多了不少,可也不至於立即昏迷的罷?
她究竟還是沒有沉住氣,隻因心中似是而非的恨意,一時衝動,下手狠了。
隻是,這一狠,便連她籌謀多年的動作亦如水漂蘭草,轉瞬無蹤。
這一狠,心中那如奔馬似急流的情念也戛然而止。
隻是,住而不住,收而不收,是思念,或是期盼,還是什麼,她再也弄不清楚。
隻是......她還剩下些什麼?或許,還有阿娘掙紮的軀身,熾熱的眼神,在告訴她: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