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她浪費了她受的苦難
民國,有一個比蕭紅還要點兒背的女作家,叫白薇。相比蕭紅,她唯一的“幸運”是長壽,而長壽,意味著她受過更長的磨難。
透過那哈利·波特式的大眼鏡,仍能看到,白薇是個美女,嘴唇如同塗了唇蜜般柔亮,光澤從黑白照片裏透出來,肌膚質地有一種清涼感,這在其他民國女子的照片上是看不到的。
有種說法是:一個早年太幸運的人,也許是因為提前花光了一生的運氣,所以他的後半生可能就命運坎坷。按這種理論,白薇一定是前世透支刷爆了今生的運氣,所以一輩子都是苦菜花。
白薇六七歲時,被母親隨手許給人當了童養媳。童養媳的經曆,真是場噩夢,白薇每天做苦力幹農活不說,還被婆婆打破眼睛,咬斷腳筋,血流滿麵、染趾塗地,婆婆和丈夫撕碎了她全身的衣服,打青了她的胸背,又拿了斧頭來斫她。白薇隻得赤裸身子,帶血含淚地逃到河裏,躲在水中避難。
婆婆還想著把她賣了,再換個童養媳。於是白薇逃出婆家,進了學校,不想父母又到學校逼婚,而使她遭到同學的恥笑。學校收了白薇父親的錢,把學校封鎖了,不讓白薇逃走,甚至校長親自守在大門口。她隻好在廁所挖了個洞,從洞口逃走。
1918年,25歲的白薇,逃到了日本。她身無分文,以做女傭、賣水為生。蕭紅是和家裏決裂,而白薇和家裏還保持著聯係。然而父女表達感情的方式就是互相埋怨和痛恨,白薇痛恨家裏對自己和四妹的逼迫,而家裏視她為恥辱,最後徹底決裂。
在日本,白薇遇到了楊騷。
白薇的性格應該歸入“湘女多情”“愛比死更冷”“非完全則寧無”三大譜係。
她說:“你愛到極點的時候隻想死。愛死,是愛的無上偉大。愛死好像是你的愛的唯一結局。”“我常想起我對於你的愛,便是魂消血化地展開想死的心花。昨晚回來,愉快而想死的意識,恨不得立刻死了就好,不死是我的弱!不死完全是我的弱!”“我這回隻是為了愛而生的,不但我本身是愛,恐怕我死後,我冷冰冰的那一塊青石墓碑,也隻是一團晶瑩的愛。離開愛還有什麼生命?離開愛能創造血與淚的藝術嗎?”
像白薇這類愛情至上的文藝女青年,你就是給她塊濕巾,她也能讓它燃燒起來啊。
大概是白薇身上這種為愛而死的決絕,頗招那些性格抑鬱的文人喜愛。鬱達夫喝醉了酒和白薇去看電影,回去的時候,想親吻白薇,“緊張到了萬分,是決定一出大悲喜劇的楔子”。雖然最後還是克製禮貌地送白薇回去,但是可以推斷,白薇劇烈的戲劇性性格和氣質,很容易讓接近她的人入戲,並且想演出一曲《莎樂美》吧。
有種男文藝青年,脆弱、敏感、退縮、自卑、脾氣浮躁、誇誇其談,對愛情追逐不定,處處留情又容易絕情,那些生活賜予他的苦難,他總會以或直接、或隱蔽的方式加諸戀人、妻子身上。然而有些女藝術家,專挑這類人下手。女藝術家就像蜜蜂循著香氣找到花兒一樣,必定能找到一個消耗她的人。能量消耗的感覺,是一種燃燒,一切都變得清晰,思維變得飛快,情緒激昂飽滿。她把他當男神,吸取他的愛,創作出她最初的作品。
楊騷和白薇,就是這樣的一對。他們是同一個藤上結出的苦瓜,兩股風雨雷電交纏在一起,火星撞地球,劈裏啪啦,就能在風暴過後見到彩虹嗎?一個苦人兒向另一個苦難的人尋求慰藉,以為會同病相憐,結果是互相牽絆墜下深淵。其實,驅散烏雲要靠陽光。
白薇對楊騷說:“你是我發現的最清新、最純潔,不帶俗氣的男性。”
楊騷在苯基乙胺大爆發的時候對白薇說:“我要為了你更加努力,我一定要成為世界上最著名的音樂家、畫家和文學家,要去法國、意大利留學深造。不過,得先去發財,發一筆大財。我要發幾百萬的財來,不但自己要去歐洲各國留學,就是我喜歡的幾個朋友,也都叫他們到歐洲留學,我資助他們學費。學成回國後,就在西湖建築一座藝術的魔宮。我住在裏麵,每月招待一兩次我所接近的藝術家,一年半載召集一次全國的藝術家,在裏麵討論、研究。裏麵辟一個全國藝術品的展覽場,給愛好藝術的人去遊覽。我自己在魔宮的最高一層,或者把那層給我愛人住。”
不過,這是個空頭支票,因為楊騷應對現實的能力不比顧城強到哪裏去,說完之後,他仍舊過著以前的藝術家式的日子。
後來,楊騷突然對白薇說他不愛她,回國後來到了杭州,白薇從日本追來,楊騷正在煩悶,沒錢沒事業,看見白薇來了,莫名地痛斥怒罵一番。
張愛玲的溫州尋夫之路也是這麼個結果。但凡千裏迢迢來尋愛的,一般都落得個討人嫌的下場。他躲在這兒,有許多不得已之處,正不想見到無關的人,你這樣戚戚哀哀的人來了,正給他添堵呢。她們自以為情深,卻完全化解不了一個潦倒男人的戾氣,而且加重了對方的負擔,一口氣正沒處撒呢,自動送上門來不就是當個出氣筒——你怎麼來了?走走走!
楊騷回到了漳州,又到新加坡,仍是前途渺茫。不斷收到白薇的來信。我看很多作家的情書,不太像寫給對方,倒像寫給自己、寫給讀者的,隻有自己的苦悶,自己的理想,裏麵很少有收信人什麼事兒。白薇的情書就是如此,她的熱情快把自己殺死了,那邊還是沒什麼火花。
對於白薇的來信,楊騷十分煩躁。他給她一封信:
“我是愛你的嗬!信我,我最最愛的女子就是你,你記著!但我要去經驗過一百個女人,然後疲憊殘傷,憔悴得像一株從病室裏搬出來的楊柳,永遠倒在你懷中!你等著,三年後我一定來找你!”
這樣也可以啊?
1926年,白薇從日本經由香港回國,這一路頗為不太平,她先是在香港被偷了東西,靠抵押手表換得去廣州的盤纏。而後到了武漢,一部劇本又被人騙走,她於是生了一場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