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酒菜

從前有一個笑話。說有一對酒鬼父子從外麵打酒回來,走在路上酒壺讓人給撞破了。酒順著石板地蜿蜒地淌著,父親到底是老江湖,趴在地上就喝了起來。兒子還愣在那裏,爹喝了幾口就罵兒子:難道你還要等菜嗎?兒子頓悟,趴在地上就喝起來。

喝酒要吃點菜下酒固然是常識,但對於老酒鬼來說,真沒有菜,有酒也是可以對付的。難的是有菜沒有酒。我有一個同學,住在我家附近,他爸是個老酒鬼。我問他,你爸一般喝酒講不講究菜?他說有個火柴盒就能對付了。我說:“難道是吃火柴頭子嗎?”他說:“哪兒呀,他摔火柴盒子下酒。”我問他具體怎麼個摔法,他就學給我看。他爸喝酒有一個固定的杯子,一杯二兩,一頓兩杯。夏天是一隻搪瓷缸子,冬天是一隻可以燙酒的壺,酒杯反蓋在壺上。壺上畫著李白頹然倚靠在一個酒壇子上麵。酒杯上用行草寫著“李白鬥酒詩百篇”。

他說,我爸是這麼喝的。過去沒有瓶裝酒,都是到煙酒店打散裝酒。吃中午飯的時候我爸把我叫到一邊從口袋裏掏一塊錢,有時還掏不出一塊錢,都是硬幣和毛票。他數了數說:“今天沒有跑腿費了,酒錢不夠了。欠著,下次再給。”我就給他把酒打回來,路上我也弄幾口。有時一口幹大了,怕他看出來,就到你們院自來水龍頭上接點水。我爸看酒回來了,歡不自勝。立刻往缸子裏倒,咚咚。倒急了,有點滿,他小心伏下身子在酒上吸一口,說:“你媽的,煙酒店老張不是東西,裏麵加了多少水!酒不知道被他偷喝了多少!”喝了這一口,心神定下來了,開始左顧右盼了。“昨天你媽炒的花生呢?”“我跟二寶吃了,二寶比我吃的還多八個。”二寶是他弟弟,等他上四年級時,二寶就接他班,幫他爸爸打酒。我在巷子裏經常看到二寶偷酒喝,喝了又跑到我們院子裏灌水。

“什麼菜也沒有?”他們兄弟倆互相望一眼。“你們到廚房看看臭豆腐乳還有嗎,我隻要一塊。剩下你們吃。”“豆腐乳昨天晚上讓你吃光了!”“什麼菜也沒有嗎?”“沒有!”“那我就喝寡酒吧?給我拿一盒火柴來。”然後他就開始摔火柴盒子,一邊摔一邊罵:“這過的什麼日子,連菜也沒有。像什麼人家?我天天在外麵累死累活的,到家來喝一杯酒,連塊臭豆腐也沒有?好的都讓你們這些王八蛋給吃了,我都沒見過你們這樣的孩子。孔融三歲能讓梨,你們為吃的能打出腦漿來!留幾粒給你爸過過酒也是好的。你們吃好東西的日子長著呢!”他就這樣一邊摔打著火柴盒一邊喝酒,也能下去四兩酒。

真正喝酒的人吃菜很省,喝酒要七碗八碟的不是真喝酒人。豐子愷曾經寫過一個酒徒,在西湖旁邊刻印為生。每天收攤後就到西湖旁邊的酒樓上喝酒,喝酒的菜是他自己帶的,他收攤之後到西湖旁邊用飯粒子釣蝦子。釣上來拿到酒樓裏請師傅一燙,裏麵加點醬油、黃酒、鹽、糖,就用蝦子佐酒喝起來。因為他一次不可能釣很多,一兩隻的樣子。一次隻咬一點點,一隻蝦子能下半斤黃酒。他們兩個人天天在一起對麵吃酒。他就勸豐先生也來釣蝦子佐酒,豐先生說他的下酒菜是一碗麵,澆頭用一隻碗放在旁邊。這個澆頭就是下酒菜,等到酒喝得差不多了,再把剩的澆頭倒在麵上,那真正是酒足飯飽了。前兩年我到蘇州去,早上吃麵,見到一些老頭子就是這樣一種喝法,幾個人圍在一張小桌子上坐著,每個人麵前一份澆頭。有油爆蝦,爆鱔絲,還有炒雙冬。每個人麵前一隻酒碗,慢悠悠地喝一口,夾一點菜吃著,逗逗桌子旁邊的鳥。哎呀呀!不好了!我的饞勁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