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
劉媽在房門外叫她:“夫人,車子來了。”
十三年的時間,她從“陸小姐”變成了“夫人”。
陸靈犀站起身,牽著暖暖的手下了樓,兒子承基已經帶著行李上了車,十二歲的少年,個子已經超過了她,看上去像是個大人。
車子開到火車站,陸靈犀帶著承基和暖暖上了車,隔壁包廂裏是霍德容一家。
見到陸靈犀,霍德容眼圈一紅,苦笑道:“這次出國怎麼有種逃難的感覺。”
陸靈犀握著她的手,沉聲道:“三姐,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以後就是我們兩家人相依為命,還說什麼拜托的話。”
“我把承基和暖暖拜托給你,我要回去找劍耘。”
暖暖一聽便抱住了陸靈犀的胳膊,“不,我要跟媽一起。”
陸靈犀柔腸百轉的看著兩個孩子,“好孩子聽話。等打完仗,爸媽一起去找你和哥哥。承基,你照顧好妹妹,以後要聽姑姑的話。媽媽要回去一趟,有些話,還沒對你爹說。”
霍德容來不及阻攔,陸靈犀便下了車。
火車發出一聲悠長的笛聲,嫋嫋的白煙升起來。
似曾相識的場景,十三年前,她同樣也是坐在這一趟開往上海的火車上,他將她攔下來,強迫她成了親。
時間過得可真快。
黃昏時刻,霍劍耘結束和幕僚的會議,乘車回到督理府。
天空零零星星飄起小雪,遠處偶爾傳來槍聲,一切都有了入冬的跡象,寒風刺骨。
車子剛停下,侍從官便迎了出來,小聲說:“督理,夫人回來了。”
霍劍耘猛然一震,疾步走進客廳。
陸靈犀從爐火旁站起來。
一晃十三年,她身上一點也看不出來歲月的痕跡,和初見時一樣明豔照人,叫他一見傾心。
他也依舊英俊,身板挺直,隻是鬢角已有了幾縷輕霜。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一個漆黑的夜晚,他從天而降,不由分說闖入她的生命,讓她不情不願的留在了這個亂世。
他讓她倒了這輩子都沒倒過的大黴,也讓她享了這輩子都沒享過的幸福。
遇見他,到底是劫還是緣,她此刻已經不想去分辨。
隻知道,這十三年的時光,他已經和她融為一體,想到分離,有撕心裂肺之痛,想到這一走或許是永別,更覺得生不如死。
“你怎麼回來了?承基和暖暖呢?”
“我讓他們跟三姐走了。”
“你為什麼不走?”
“我陪著你。”
“老子不用你陪。”霍劍耘驀然轉過身去,喊了聲李副官,“立刻派人送太太走。”
陸靈犀道:“我不走。”
霍劍耘扭臉瞪著她。
陸靈犀道:“我原本怕死,如今已經不怕了。不信我明天殺個人給你看看。”
她走到他跟前,握住了他的手:“我年少時曾看過一個小說。那小說裏的女主角嬌美聰慧天下無雙,可是卻嫁了個忠憨耿直的丈夫,還和丈夫一起,死守襄陽,殉國而死。我那時不懂,如今我懂了。”
霍劍耘鼻子發酸,“說的什麼屁話,老子聽不懂。”
陸靈犀看著他:“我說,我和你同生共死,你要不要?”
“老子不要。”
陸靈犀笑了:“那也由不得你。”
後記
鐵皮盒子裏,用油紙密密的封著一份時代久遠的信,還有一張照片。
“扶曉,我是靈犀。如果你能看到這封信,那你應該也見到了那張照片。那照片中的男人就是我嫁的丈夫,是不是很帥?
巧的是,你嫁的男人名字中有個yun,他名字最後一個字也叫yun,我們真不愧是最好的朋友。
曾經以為,我們這一輩子都不會分開,怎麼都沒想到,時鍾毀壞,我被留在這裏。或許是上天對我的考驗,看我膽小懦弱,故意讓我在這亂世中錘煉心誌。
我原本想著,要爭取活得久一點,這樣還能再見你一麵,即便那時我垂垂已老,你尚青春年少。
可就在昨天,我改了主意。國難當頭,覆巢之下無完卵,我既然已經不能回去,那就索性做些事,若能改變一段曆史,若能救下一些人,也不枉我來此一遭。
不過,至此之後,我們便不在一個時空。不能親口和你說再見,不能再見你一麵,隻能用這樣的方式,和你道別,我心裏真是難過。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還記得我們當初說過,老了要住在一起,四個人一起搓麻將。
可惜我要食言了。
曉曉,我們來世再見吧。
來世,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下次我一定不會再食言。
靈犀。”
照片上的陸靈犀身著戎裝,明眸皓齒,英姿颯爽,那照片下寫著一行娟秀的小字:
“你一直說我是個軟包子,這次,我也做一回英雄,你高不高興。”
扶曉抱著那滿是泥土的鐵皮盒子,坐在落滿銀杏葉的地上,放聲痛哭。
她此生最好的朋友,她此生永不能再見的朋友。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可是靈犀去了青鳥都到不了的地方。
扶曉將那張照片緊緊的貼在心口,肝腸寸斷,哭到不能自己。
深秋的天空,飛過南行的雀鳥,滄桑百年的銀杏樹,落葉如金,紛飛在一場淚雨之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