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李堂帶了四人騎快馬趕到吳家莊。留了兩個人在莊口接應,自己帶著兩個衙役進了莊。正是吃午飯的時候,但卻看不到往常端了飯碗蹲在門口三五相聚的人們。家家門窗緊閉,一路無人。江南初冬正午的太陽,明晃晃的,打在麥場上一片白光。處處都靜悄悄的,隻有風聲陣陣。
李堂道:“真邪門!一個人都看不到。莊裏人都死了嗎,還是都讓吳榮烈拉到山上去當賊了?”
年輕衙役徐俊接話道:“這吳榮烈真是想不開,守著萬貫家財不老老實實地享福,偏要跟咱們大老爺過不去。即便是加稅加賦又能拔他幾根汗毛?咱們大老爺每年送到京裏省裏的孝敬也比他要多交的這些稅賦多許多。難道這老頭真是想占山為王,反了不成?”
另一個老些的衙役衛洪笑道:“哪那麼容易就反了?老弟你是剛來不滿一年,不知道以前的事。這吳員外原是過去浙東遠近聞名的鄉紳,吳家旺族的族長,在平陽縣一直是說一不二。以前每任縣太爺來到任上都要登門拜望,才能保證任上無事。自從咱們大老爺上任以來,施展手腕一直壓得吳員外難以抬頭。吳員外反過來登門拜見,大老爺對他都是冷冷淡淡的,這一壓就是七八年。兩年前溫州知府範大人上任,對吳員外也是又打又壓,吳員外幾次想憑著自己的老臉為他的族人謀點福利,多被範大人阻住。官紳積怨頗深啊。聽說前些天,吳員外帶人到範大人府上去說理,叫範大人一頓亂棍給趕了出來。這又丟麵子又丟份,誰能受得了?還不是給逼的。”
三個人說著話已經來到吳榮烈的大院門前。隻見黑漆大門緊緊閉著,高牆峻宇,門樓高大,隱隱能看到大院裏麵屋樓飛簷,層層地向遠處延伸過去。
兩個衙役說得入港,那個小衙役猛抬頭見了這氣勢,不由得讚一聲:“好大的勢派!”
李堂回頭道:“都是屁話,都給我噤聲。看這陣勢,能活著回去就不錯了。”
李堂見兩人不解,說道:“你看門前,盡是紛亂的人足馬蹄印子。說明來的人還不少。現在剛過升灶的時刻,可你們看吳家卻還有幾處炊煙不斷,可見吃飯的人也很多。這些人馬都聚在吳家是個什麼意思?為什麼村裏連個人影都沒有?吳家門前連個把站的都不留?吳老頭想做什麼?我看此去凶多吉少。”
兩衙役聽了都是一愣神,半晌沒話。李堂看了看他倆,對著徐俊道:“你瞧你那點出息,下巴幹嗎抖得那麼厲害?你去那邊大樹底下躲著。一個時辰我們不出來,就去村口報信喊人。看看樹影,把時刻記住,一會兒老劉過來知會他一聲。”
李堂帶了衛洪走上吳家大院的台階。衛洪上前用銅環“當當”地叩門。不多時,側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白發老頭探出腦袋來向外張望了一下,對著他們道:“二位官人是從縣裏來的嗎?”
李堂道:“正是。煩請通稟一聲,就說平陽知縣大老爺派捕頭李堂來請吳員外到縣衙議案。”
“什麼一案兩案的,老兒我也不懂。我家老爺說了,來了衙役不用通稟直接請進來。二位跟我來。”
李堂知道這肯定是吳榮烈先得了消息,沒再多問,帶了衛洪一起跟進去。
過了前院,進二院,再一拐進了偏院的東房內,李堂一路隻見幾個家人打扮的人走過,並未見外人,心裏正在琢磨,聽那白發老頭道:“二位先在這裏歇息片刻,我家老爺一會兒就到。”說完給二人續上兩杯茶就走了。
李堂本是來拿人的,要是換了尋常人家,將官票一亮,大鏈子一套,二話不說拽上就走,若是家裏有人緊著追上來掏錢打點,還能透些口風;即使是有頭臉的人家,也不過不動枷鏈罷了,口氣還是硬得很,不見銀子沒半點商量。但他在吳榮烈這裏卻不得不收起這些欺負老百姓的氣勢來,乖乖地在東屋裏等著。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吳榮烈還沒有來。李堂心急起來,原以為一進來就能見到吳榮烈,是好是歹,最多一個時辰見分曉,所以才給徐俊一個時辰為限。不過看目前這樣子,情況不太好說。若是再拖,徐俊將李奉偉叫來強行押人就麻煩了。李堂借著上廁所出去一趟,見出出進進的家人多了起來。想派老衙役出去報個信又怕出不去,反而受人懷疑。轉了一圈回來,還是沒想出法子來。卻聞見北邊一陣陣的菜香飄來,這才想起,走得匆忙並未吃晌午飯。李堂肚子餓得咕咕叫,輕聲埋怨道:“這老殺才,他娘的連連起灶做飯,不知要喂多少人,卻不給咱兒這邊送一些飯來。老子從來還沒出過這種沒油水沒麵子的差呢。”
老衙役衛洪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來,滿臉堆笑討好地遞上來道:“頭兒,大老爺派差時,我趁空兒買了兩個餅子。您要餓了,就先墊巴墊巴,一會兒辦差才好有力氣。”
李堂苦笑道:“還是你想得周到。”他確實餓了,接過一個來咬一大口。兩人就著茶水,埋頭正吃著餅子,門吱扭一響,有人走了進來。走在前麵的是一個青布衣服的家人,走在後麵的正是吳榮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