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師爺搖搖頭:“大人,您看錯了。吳榮烈不早不晚,鬧衙的時機正是時候。若等您將虧空補得差不多了,他再鬧就難成事了。不就是加賦嗎?不就是額外征稅嗎?舉目中國,尤其是江南之地,這種事太平常了。查到了也不過是嚴加申斥,最多也就是罰半年俸。福崧雖然在甘肅弄得挺凶,但那是在查要案查大案。王亶望欺君父、貪國庫、收巨賂、賄高官,皇上連連下折子催辦,督責甚急,這樣大的事他必定要嚴查,也不敢不嚴查。再加上阿桂、李侍堯牽頭坐鎮,甘肅之案當然是要往大裏做的。所謂此一時,彼一時。”
“對對,聽先生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福崧他在浙江是獨木難支,沒了阿桂等人撐腰,再加上浙江虧空形勢複雜,他不會有大作為。更絕不會在息穀高低、升尾銀子多少這些個小事上操心的。”
“大人所言極是。此次福崧奉旨來浙江查虧空,這趟差事才是正事。隻要您補上虧空,您就是為福崧長了麵子,您就不是出頭鳥,就不是他想要辦的人。福崧和您無冤無仇,可能在這些小事上和您來來回回地過不去嗎?吳榮烈大鬧縣衙,專挑福崧還沒來的時候,是想借著福崧的威風讓您不得不有後顧之憂,不敢把他怎麼樣;二是他搞這麼一下子,就是不讓您補上虧空。可惜呀,當時我不在。您不該立那個字據,那張字據等於您是在加賦補虧,而您既然立了此據,若再加賦,這些鄉民就能拿著這張告示告到省裏去。聽說吳榮烈省裏有人,恐怕早謀好了就等著這張告示要治您呢。”
黃梅想到這裏,猶豫著該不該將吳榮烈帶上堂來審一下。其餘鬧衙的幾個領頭的鄉紳都過了堂,黃梅和同知孟成星粗粗審了便關到了獄中。但對待這個吳榮烈又該是個什麼態度呢?是打是拉,他一時拿不定主意。黃梅先叫左右退下,又派人去將石板師爺喚到書房裏商量,接著喚過徐三道:“你帶上幾個精幹捕役,要最好家住在吳家莊附近的,換上便裝去吳榮烈那裏打聽情況,輪流監視,有什麼舉動,立刻派人快馬報來。”安排完畢,便出了大堂向二堂走去。
天已經黑了,雖在江南,二月的夜風仍帶著些清冷。黃梅走在路上感覺有些涼,正要讓隨從給自己拿件衣服,卻見本縣的縣丞孟衛禮從衙後轉過來。黃梅匆匆走過去,不等孟衛禮行完禮便急急問道:“孟同知現在何處?安頓得如何?可曾要問吳榮烈的案子?”孟衛禮嘻嘻笑道:“按大人的吩咐,一大早就去了瑤華館。邵三妹真有手段,將孟大人侍弄得十分得意……這會兒酒吃多了,正在西花廳正房睡著呢。臨了,孟大人跟我說,這個吳榮烈來了關起來就成,待後個兒一塊兒審。”
“好好。”黃梅滿意地說,“沒別的事了,你先去休息。明天督著他們把人犯按名單拘齊。”他打發了孟衛禮,抬步來到二堂書房,坐在太師椅上等石板師爺。聽外邊起了風,樹木發出嘩嘩的聲音,如濤聲般起伏,漸漸又有了淅淅瀝瀝的雨聲,輕風夾著一陣陣的潮氣從窗外襲來。黃梅覺得胸中鬱悶得很,從懷中取出那嘉樂梅花斑紫玉鼻煙壺,倒出一些嫩黃色的鼻煙,往鼻上抹了抹,閉著眼打了兩個噴嚏,這才感覺有些舒暢。再睜開眼,見簾子一動,一個丫頭走進來,行個萬福道:“老爺,老夫人請您到後院一齊用飯。飯菜早都備好了,老夫人讓一直等到您退了堂,才叫我們過來請您。”
黃梅聽是母親傳話,坐直身子道:“先讓老夫人用吧,我這裏還有公事,一會兒單獨用。對了,前些天馮知縣送過來的虎尾,不是讓今兒個做了黑椒熗虎尾嗎?再配上鴨血湯給老夫人。看湯溫了再上,此湯油水大,不冒氣兒,看不出冷熱來,別燙著了她。”
丫頭答應一聲出去了。旁邊侍候的差人給黃梅續上茶。黃梅道:“你去催催,怎麼石先生還沒到?”
話音剛落,聽窗外有人道:“黃大人莫催,我實在是行動不便,來得慢了些。”接著便聽到急促的拐杖觸地的篤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