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平陽縣五座糧倉兩座銀庫查罷,竇光鼐驚出了一頭冷汗。
結果竟然與曹文植所查不差分毫,賬實相符。曹文植冷冷留下一句:“竇兄辛苦了,明天老弟我要去瑞安縣,你若還要複查,曹某甘願奉陪。”便揚長而去。
平陽縣之虧為諸縣之首,如今讓這個硬骨頭磕了牙,以後各府道州縣可怎麼查下去?自己風聞上奏的罪名又如何擔當得起?竇光鼐料定其中有詐,但卻無從下手,無可奈何!竇光鼐清查完賬戶之後,走也走不得,坐也坐不住,受著平陽縣上下官役的白眼,厚著臉皮住在驛館,連坐了兩日,憋得腦袋生疼,還是想不出辦法來。這天一大早,竇光鼐對王義錄道:“這兩天你陪我待在這裏也悶壞了吧,咱們出去走走,說不定能找出些什麼線索來。”王義錄自跟了竇光鼐,立刻就提了正六品門千總,金頂子換成了白頂子,五蟒四爪袍換成了八蟒五爪袍,感念竇光鼐知遇之恩也想做些什麼,聽了竇光鼐的吩咐,答應一聲,換了便服,帶了一把腰刀,同竇光鼐一同出了驛館。
平陽縣也算個富縣,這些天卻甚蕭條,街上行人疏疏落落,兩邊店鋪冷冷清清。二人逛了一上午覺得甚沒意思。中午時分,來到平陽一家小飯店,要了一壇壽生酒,兩個熱菜,八個甌柑。王義錄切開甌柑遞給竇光鼐,說道:“老爺子,這甌柑是溫州名果。老百姓講:端午甌柑似羚羊。這柑雖味苦,卻越嚼越有滋味。浙江虧空之案,咱們雖嚐了些苦頭,將來必是能成功的。”
“當務之急,是找到知內情的。這查虧空不比查案,更不比體察民情,那些彎彎繞都在賬本、倉稟之中,不是一般百姓所能知道的。”
“老爺子您這麼一提醒,奴才倒想起一個人來。此人叫作李大璋,是我極好的朋友,原在平陽縣做典史,三年前丁憂,今年也該起複回任了。奴才跟著老爺子來此辦差,為了避嫌,便一直未聯係他。”
“此人在哪裏?你立刻就去將他找過來,我就在這裏等!”
竇光鼐剛剛說完話,就聽隔壁雅座有人喊道:“小二,拿酒來。”
小二道:“客官,您已經喝了兩壇子三斤酒了,已經醉了。按本店的規矩,再不能給您拿酒了。”
“胡說!壽生酒人間生壽,糯米酒豈能醉人?快快拿酒來!”
王義錄道:“聽這聲音像是李大璋的。我過去看看。”
“我也過去。”
“老爺子,您是什麼身份,豈能屈駕見他?還是小的去叫他吧。”
“這等的地方,你我都是便服,還擺什麼譜,豈不讓人生疑?況他已經醉了,你我就莫計較這些了。”
二人剛走出去,見已經有兩個人將李大璋架了出來,往店外推去。李大璋掙紮著道:“娘希匹,狗東西,老子我平時照顧你們生意還少啊!放開我,睜開你們的狗眼,老子是衙門裏的人。”
店小二一邊笑著一邊推搡他道:“李爺,這是本店的規矩,小的們也對不起您了。放心,憑您的麵子,不會讓您躺大街上的。出去就叫一頂轎子,送您回去。”
“慢!”王義錄喊道,“我是李爺的朋友,這裏有我照應著呢。”他走過去,掏出兩塊碎銀子,塞到二人手上道,“請兩位多擔待幾分。”
二人接了銀子,掂了掂每個也有半兩重,喜得行個禮道:“客官破費了。既是有人照應,我們哪裏敢趕客人走?您先坐著,我們給李爺上醒酒茶來。”
李大璋睜開迷離的雙眼道:“原來是王兄啊,前兩天就聽說你來平陽縣了,怎麼官架子大了,看不起老哥了?今兒個來得好,咱就在這裏再痛飲一番。壽生酒液色金黃鮮亮,香味濃鬱醇美,過口餘香爽適,既具紅曲酒之色味,又兼麥曲酒之鮮醇。來浙江一回,不飲此酒,不算來過。”
王義錄將他扶回雅座小聲道:“老弟不要亂說話,當心隔牆有耳。平時你酒癮不大,如今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李大璋道:“王老弟,哥哥我辦了一件對不起祖宗的事,如何還能像從前那樣快飲?隻能痛飲而已!今後老弟要找人對文作詩,論社稷談時風,便不要找我了,我沒臉再和各位兄弟在一起了。”說罷竟嗚嗚地哭起來。
此時門簾一挑,小二端過來橘皮醒酒湯,王義錄接過來道:“你出去吧,沒有吩咐不要進來。”
打發了小二,王義錄遞過去湯道:“老弟,你來將這湯喝下,有什麼委屈慢慢講。”
李大璋將湯一飲而盡,用袖子擦了擦嘴歎口氣道:“我就與你都說了吧。三年前,有人要買下我那個鬧鬼的老宅,出價三百兩金子,我一時腦熱,竟然就答應了。哪知道背後的真買主竟是黃梅。他將老宅買下,沒過半個月便悄悄派人將宅子翻了個底朝天,運走院內深藏珠寶、銀元寶等器物無數。後來我托了要好的人悄悄打聽,僅銀元寶就有一萬兩,京錁一萬兩,蘇錁一萬兩。還有其他寶貝,不知其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