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豐帶著一顆受傷的心,回到了洛陽。他告訴皇帝劉宏,張角就躲在廣宗城裏,那一小撮強盜好對付得很,可盧植卻貪生怕死地躲在軍營裏不戰,我想呀,他大概是想等著老天爺用雷劈死了張角才出來了。
嘴在長在別人身上的,左豐這邊一瞎侃,劉宏就跳起來了。馬上下詔,逮捕盧植。
不久,盧植被人家用囚車押回洛陽,減死罪一等。同時,拜另外一人為東中郎將,代盧植征伐張角。
這新上任的中郎將,是個新麵孔,但是後來他混成老油條時,隻要是漢朝人,一提到他,都想撿石頭砸他了。
因為,這個人就是傳說中,人見人恨的董卓。
董卓,字仲穎,皇甫嵩老鄉,隴西人。這家夥最大的特征,就是粗猛而有謀略,臂力過人,騎馬左右射箭,甚是了得。
人生在世,英雄不是一天練出來的,奸人也不是一天打造成功的。董卓年少時,就曾經跑到少數民族地區跟人家玩了,所以隻要在羌胡之地,提起董卓的名字,他們無不肅然起敬。
就這麼一個不安本份的家夥,初出道時,竟然是以良家子為羽林郎。其實仔細研究,這也不奇怪的。很多青年,剛出社會,不是都腰板很正,一幅為天下而請命的模樣,後來如何,嚴重的還混成了遺臭千古的奸人。
董卓年輕時,也是很有追求的。他第一個跟隨的是涼州三明之一的張奐,在軍中任職司馬,共擊叛羌,有功,被拜為郎中,還得了九千布匹。
董卓被拜為東中郎將之前,換過幾個工作。先是當西域戊己校尉,犯罪被撤職,後又被拜並州刺史,河東太守。
劉宏可能認為,皇甫嵩是隴西人,董卓這家夥,也是隴西人,皇甫嵩都能打,他也應該是可以的。
董卓是挺能打,這點是沒錯的。但是劉宏可能忽略了一點,對於羌人,董卓很有辦法,但是對於張角這些頭戴黃巾的造反兵來說,那就不一定好使了。
很快的,事實也證明了,董卓並不好使。
八月,皇甫嵩在蒼亭又打了一場勝仗。在廣宗城這邊,董卓也對張角開打了。然而董卓連攻幾天,也沒能拿下左豐嘴中弱小的廣宗城。
當消息傳到洛陽城時,劉宏拍拍並不笨的腦袋,想都想出來了,廣宗城並不弱小,他是被那小黃門忽悠了。
事到如今,他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唯一的辦法,就是爭口氣,派人把張角端了。
八月三日,劉宏下詔,把董卓撤掉,以軍法罰之。接著,緊急調來了一個真正靠譜的人收拾張角。
在這裏,董卓也應該是個冤大頭。如果真有便宜讓他來撈,那多出點錢賄賂小黃門左豐,也沒什麼的。問題是這家夥把人家盧植害了,還把自己也坑進去了。這是什麼道理?
想來想去,除了鬱悶,還是鬱悶。
回到前麵,劉宏調來對付張角的人,正是前麵屢戰屢勝的皇甫嵩。
冬天,十月。這個冬天來得有點早,就在這個早冬,皇甫嵩的部隊開到了廣宗城外,硬對硬地跟黃巾軍打了起來。
先出來挑戰皇甫嵩的,是張角的老弟張梁。雙方在廣宗城外大戰一天,打得難舍難分,一天下來,皇甫嵩啥便宜也沒占到。
這時,皇甫嵩終於明白了,盧植當初為什麼廣修牆,深挖洞,修雲梯,就是看破了一點——張角是一塊真正難啃的骨頭。
第二天早上,皇甫嵩宣布,全體戰士就地休息,等候命令。
不得不承認,皇甫嵩天生的狡猾獵人。他一直就站在城上,眺望遠處的敵人,就好像一個絕世高手,以天地為棋盤,苦苦地思索著。
兵法有雲,勝仗不是打出來的,而是敵人犯錯讓出來的。在皇甫嵩看來,張角率領這幫亡命之徒,如果跟他們硬拚,不自討苦吃。最好的辦法,就是等待他們出錯。
一招不慎,全盤皆輸。就像之前的波才將軍一樣,在皇甫嵩鷹眼之下,露出了那致命的一招錯棋。這時,皇甫嵩發現,張角的黃巾軍,露出了一個致命的弱點。
皇甫嵩發現,黃巾軍上戰場的時候,特別賣命,然而一休戰時,就顯示出鬆馳懶散的景象。在他們看來可能自以為很牛,政府軍不敢來招惹,其實並不知道,碰上狡猾的對手,人家很容易偷襲他們的。
很不幸,他們就偏碰上絕世獵手皇甫嵩。
這根本就不是訓練有素的造反軍。就在那一刹那,皇甫嵩又露出了笑容。他堅信,跟張角麵對博弈的這盤棋,他贏定了。
但是,皇甫嵩沒有偷襲。而是帶有半偷襲的性質,跟他們決戰。這注定是一場惡戰,成敗就在此一舉。
天剛微微亮,全軍已經睡飽吃足,皇甫嵩整軍出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黃巾軍衝去。果然是一場惡戰。雙方從早上纏鬥到黃昏,黃巾軍終於頂不住了,全線崩潰。
統計結果如下:張梁陣亡,俘虜三萬餘,有五萬餘被追殺,投河溺死。
但是,他們找來找去,卻找不到一個人。這個人,就是黃巾軍的總頭目,張角。不久,他們終於找到了,原來張角已經病死,伸腿走人,埋到了地下。
皇甫嵩也不客氣,命人把張角屍體挖出,砍下頭顱,送到洛陽城吊在城上示眾。十一月,皇甫嵩再度出擊,斬殺張角另一位老弟張寶,俘虜或被殺的有十餘萬人。
到此,隻多半年時間,黃巾軍的天公,地公及人公,全被幹掉。
劉宏懸在心頭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了。
戰爭如買賣,有賣就有買,這次他真賺大了。接下來,自然就是召開慶功會了。劉宏下詔,拜皇甫嵩為左車騎將軍,領冀州牧,封槐裏侯,總共享有八千戶。
皇甫嵩一戰定乾坤,名震天下,功勞不朽,說話好像也管用了。他奏請劉宏,免冀州百姓一年田租,這愛錢如命的皇帝,竟然也很爽快的答應了。於是,冀州百姓為皇甫嵩寫了一首歌。
歌曰:天下大亂兮市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賴得皇甫兮複安居。
我們仿佛再一次聽見,高祖劉邦當年那首蒼勁的歌謠: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歌聲嫋嫋,有人眺望長空,聽得如癡如醉,時光仿佛把他帶回了那不可逆的曆史。良久,曲罷人靜,他方才緩緩回過神,仿佛有如神助,一股可怕的神力,自心底湧上,像要衝破他的胸膛。
他決定去見皇甫嵩。
這個被歌聲感染的人,叫閻忠,曾經當過信都令。他來見皇甫嵩,主要是從那冀州民謠當中,仿佛嗅到了皇甫嵩有高祖劉邦之氣。
說得明白一點,就是慫恿皇甫嵩造反。
世間有很多政治投機者,然而像閻忠這般膽大包天的,可以說是東漢開國以來第一回。他是這樣告訴皇甫嵩的:聖人順時以動,智者因幾以發,今將軍踐運不撫,臨機不發,將何以保大名乎?
皇甫嵩聽得一愣,問道:何謂也?
閻忠一一道來,基本意思是這樣:短短時間,你就把黃巾軍收拾了,天下震動。就算湯武在世,也沒你的本事大。可是您這麼大的本事,卻北麵事奉一個庸主,甘心不?
聽到此,隻見皇甫嵩假裝糊塗,回了一話:我這當臣子的,有啥不甘心的呢?
閻忠說道:你想想呀,當年韓信是怎麼死的,就是因為劉邦曾經滿足過他,他就一直念念不忘,不聽蒯通的話三分天下。今天主上弱於劉項,而你權重於韓信。如果不先下手為強,估計你又是一個韓信下場。所以我強烈建議你,以你非凡之力,去建非常之功,誅宦官,除群惡,澄清天下,南麵稱製,這才是你應該去做的。
聽到此,皇甫嵩再也裝不下去了。
隻見他輕輕歎息,說道:得了,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黃巾軍新結易散,比起當年的秦項兩軍,差得遠。況且,人未忘主,天不祜逆。如果你再給我虛造一些不世之功,估計連晚上都熬不過去了。算了吧,此事到此為止吧。
閻忠無話,獨身逃亡,從此遝無信訊。
這就是人臣皇甫嵩,被喻為漢朝最後的戰神,卻以筆直之身,為漢朝站最後一道崗。
盡管他被捧殺過,被侮辱過,但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的信念。人身在此,天地可鑒,麵對漢朝,庸主自慚,而他將無愧於心,無怨無悔。
五、黃巾命運休止符
皇甫嵩為國立功,讓劉宏的人生,頓然多了幾分意思。在他看來,人生是有趣的。他有三公,張角也有三公,不過牌還是老手會打,張角那三公,終究被他給滅了。他可能以為,張角的三公滅了,天下應該平靜了。
相對以前來說,天下是平靜了。但是,在平靜的背後,不僅有皇甫嵩的功勞,也有朱俊的一份血戰。
原來是這樣的,當皇甫嵩努力圍攻張角的時候,黃巾軍將領張曼成,以趙弘為元帥,糾結十餘萬人,攻陷宛縣(河南省南陽市),以此為根據地。
宛縣這個地盤的重要性,我們是知道的,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當年,高祖劉邦就是破了宛縣,才高歌猛進,殺進了鹹陽城;王莽末年,劉秀等造反兵起義,也是以宛縣為主要跳板,跳進了長安城。
現在,黃巾軍盤踞此地,難不成也要學習劉姓祖宗的打法,闖到洛陽城來改朝換代?那時皇甫嵩也在忙別的活兒,騰不出手來,劉宏隻好派了另外一個人。
這就是皇甫嵩曾經的搭檔,朱俊。
劉宏拜朱俊為鎮賊中郎將,聯合荊州州長一起攻擊黃巾軍。朱俊出去了,一去就是兩個月,從六月到八月,一直都在忙活。但是,就是不見忙出成績,劉宏都急壞了。
劉宏急,中央各部門也急。於是有人建議,朱俊都拿不下,不如把他換下,派別人去打。這話正中劉宏下懷,他準備換人,可就在這時,有人卻站出來說,陛下,這人不能隨便換。
說這話的人,是司空張溫。
張溫,字伯慎。這家夥做過漢朝衛尉,後來經宦官曹騰推薦,當了大司農,不久又拜他為尚書。在劉宏那裏,漢朝三公除了楊賜這等牛人,其他的基本都是花錢買官的,張溫的司空一職,花了不下五百萬錢才拿下的。
不是所有花錢買官的人,都是官場混混。眼前這個張溫,盡管因為花錢買官,成為別人的話柄,但他做事挺勤快,多少也替國家出過不少力。比如現在,他就主動站出來,替朱俊說話了。
張溫告訴劉宏:名將不是一天練成的,當年秦國的白起,燕國的樂毅,都是曆經多年,才練成了名將。朱俊征伐穎川黃巾軍有功,大家有目共睹,所以你得給他成長的時間和機會。再說了,臨陣換將,犯了兵家大忌啊。
說得很靠譜,頂得劉宏半天說不出話。
說不出話,那是之前他就犯過傻。盧植打廣宗城時,本來還好好的,就是聽了小黃門左豐一話,才把董卓換上去,結果怎麼樣,董卓還是不行。如果不是皇甫嵩及時把張角滅了,說不定他的心早悔青了。
聽了司空張溫的話,劉宏決定不換人了。他就忍忍,到底朱俊能不能給他帶來什麼驚喜。
果然不久,好消息傳來。
朱俊對宛縣發起了進攻,斬掉黃巾將主帥趙弘。劉宏一聽,心裏欣欣然,不由慶幸起來。然而他沒高興片刻,又有消息傳來了。
這次傳來的,是壞消息:宛縣又被黃巾軍拿回去了。
消息沒錯,朱俊的確又被趕出宛縣了。趕他出城的人,是黃巾軍將領韓忠。
此時,朱俊正站在城外,遠望著宛縣,就像饑餓的狼看著可口的獵物,口水都要流了。望了一會,他就知道這棋怎麼下了。接著,隻見他集中兵力,主攻宛縣西南城角。
韓忠見政府軍來勢猛烈,也於西南城角集中兵力應戰。朱俊一看,心裏暗然一笑——大傻瓜,竟然真的上當了。
接著,隻見朱俊親率一支精銳,悄悄地摸到了東北城角。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攀上了城牆,從背後襲擊韓忠。
朱俊這招,漢朝很多名將都玩過的,招術就叫聲東擊西。隻不過,朱俊換了個方向,叫聲西擊東,一樣的道理。
韓忠無奈,隻好退守內城。內城很小,也擋不了多久,對方就派人傳話,說麻煩大俠們不要打了,他們願意投降。
屬將們聽了這話,就馬上告訴朱俊,說他們都投降了,咱們就不打了吧。
朱俊卻果斷地說道:不行,這戰必須打下去。
眾將很是疑惑。
朱俊接著說:殺降不祥,這話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秦朝末年,天下亂勢,百姓沒有固定的君主,這時候就要多拉籠人心,不必殺祥。
今天這情況就特殊了,全國上下,咱就一個鐵杆皇帝,如果我們接受他們投降,勢必鼓勵那些安份守已的人去造反。他們會以為造反成了,就當王,如果不成,就投降,反正都可以保命,這等於是幫助他們成長。
所以,我們必須殺進城,把他們通通幹掉。
出來混,能打耍狠,都是基本功,更重要的還要學會吹牛粉飾。朱俊這嘴一噴,一切殺人的不利條件,都被他蓋住了。眾將隻好聽話,跟著他往前衝。
奇怪的事,這在這時出現了。朱俊下了幾次命令急攻,可一連幾次的衝鋒,就是攻不進區區內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朱俊帶著疑惑,登山遠望,看了半會,他終於明白是什麼原因了。
原來是,他的大軍把韓忠的部隊逼瘋了。
還記得嗎?當年王莽派人來攻打昆陽城時,昆陽城的造反兵說要投降,結果政府軍不同意投降,要開打。沒想到,這一打,讓劉秀撿了一個便宜,一戰就把政府軍打敗了,還打出了赫赫功名。
今天,難道朱俊也要重蹈當年的政府軍後塵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當年,替王莽率軍出征的,是個腦子隻剩一半的王邑將軍,俗通半腦將軍。朱俊不是王邑,他馬上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了。
朱俊把司馬叫來,說道:我告訴你,為什麼我們屢攻就是進不了內城。那是因為,我們把他們的退路堵死了,他們不得不萬眾一心,死戰守城。現在,隻要我們宣布撤退,韓忠以為解圍時刻到了,就會率軍出城。隻要他們一出小城,士氣衰落,咱們就可以趁機打他個措手不及了。
司馬按朱俊說的,把命令傳達下去,撤兵後退。
果然。政府軍一後退,韓信就急不可耐地衝出城來了。然而,他一出城,後悔都來不及了。前後都是政府軍,把他們圍住了。退路被堵住了,前路也沒有了,隻有挨砍的份了。
這一戰,朱俊斬殺及俘虜造反兵萬餘,不久,再殺萬餘。到此,黃巾軍的全部主力,基本被皇甫嵩和朱俊這兩個大腕清理幹淨了。
這是劉宏人生中,最值得慶賀和興奮的日子。然而不久,前線傳來了一個沮喪的消息,掃他的興來了。
把劉宏搞得不爽的人,竟是他的老相好,中常侍張讓。
真是一個沒趣的家夥。有人抓到他把柄,說他有與黃巾軍勾結的嫌疑。如果這事成立,張讓就是典型的吃裏扒外。一個天天圍著你拍馬屁的人,都能吃裏扒外,這世界還有什麼安全可言?
一想到這裏,劉宏很是鬱抑。沒人知道,在他的內心深處,多麼渴望這是一場誤會。
是不是誤會,那得問抓張讓把柄的人。可能張讓都沒想到,那個要跟他過不去的人,直指他死穴的人,不是什麼老江湖,而是一個可怕的政治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