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越來越瘋狂

一、命懸一線

這個新冒頭的官場新銳,就是王允。

王允,字子師,太原祁(今山西祁縣)人。少好大節,有誌立功,常習誦經傳,朝夕試馳射。為了證明這家夥的厲害,《後漢書》還引用了東漢黨錮大佬郭林宗曾經誇獎王允的一句話,說他是“王佐才也”。

隻要你天生是鋼材,就不會被當成爛鐵放回垃圾站。事實證明,王允不是被捧出來的,他不是鋼,而是鐵,這純鋼是一天一天地練出來的。

他十九歲就出道了,先是在郡裏為吏。那時漢朝的皇帝,是漢恒帝劉誌,當是時,小黃門趙津為患縣裏,王允奉郡守命令討殺,這事被趙津兄弟告到洛陽城,被怒火衝破了頭的劉誌,把郡守抓到監獄,直接處死。

作為當事者的王允,到此暫時告別了江湖。因為要回去守喪。然而,在漢朝士大夫們看來,王允守的不是喪,而是悲壯。因為他守喪的對象,正是誅殺宦官,而被皇帝劉誌搞死的郡守。

三年後,王允喪期結束,再次回到郡裏任職。很不幸,這一次他又捅了一次馬蜂窩。

情況是這樣的,郡裏有一個惡少,名聲不好,估計走了後門,郡守要拜他為郡吏。王允獲知這事,就去跟郡守論理,郡守很不耐煩,大聲一吼就把他抓了起來,準備幹掉。

這次不知道怎麼就傳出去了,刺史派人緊急傳命,拜為別駕從事,於是乎王允就被救了出來。

這個馬蜂窩,王允捅得有驚無險,好運連綿,一望無涯。不久,漢朝三公一同舉薦,拜他為侍禦史。接著黃巾軍一起,他就被拜為豫州刺史,討擊張角等人。

如果說,在剿滅黃巾軍的戰將中,皇甫嵩排第一,朱俊第二,那麼第三把交椅,應該是王允的。繼朱俊之後,王允揮師殺入黃巾軍老巢,在他們的司令部裏,查獲了一批秘密書信。

這些書信中,就有張讓的門客與黃巾軍通氣的信件。王允什麼話也沒說,把搜到的信件緊急打包,快馬送到洛陽城。劉宏收到信後,馬上召張讓來問話。

張讓一聽,馬上就傻了。

張讓是傻了,但還沒傻掉。他在劉宏身邊廝混多年,不敢說他已經練成了淩波微波,降龍十八掌的政治功夫,但他的絕地逢生之術,還是有一套的。再說了,張角的黃巾軍起時,不也有人說他們勾結造反嗎,結果呢,劉宏發了一通脾氣之後,還不是不了了之了。

他有理由相信,這次一樣能死裏逃生。辦法就是,多嗑頭,流眼淚,推辭責任,死活說是被別人牽連陷害的。

於是,張讓一見到劉宏,就按以上步驟,表演了一翻。

表演結束後,隻見劉宏拂起龍袖,輕輕一揮手,猶如神仙般瀟灑地對張讓歎道: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你走吧,沒你的事了。

劉宏打自心裏,還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他始終都堅定地認為,張讓是我爹,趙忠是我娘。爹和娘,怎麼會出賣兒子呢?再說了,張讓門客跟黃巾軍,跟我爹張讓有什麼關係呢?很明顯,我爹被陷害了嘛。

這擺明就是一場誤會。既然是誤會,沒張讓的事,那王允肯定有事了。

如果王允親眼看到眼前這一幕,估計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天下可鑒,我不負蒼天,不負王,竟然被這混帳的皇帝出賣了。

於是,一刀沒捅到張讓命根子的王允,馬上就被張讓的刀,架到脖子上來了。張讓派人給王允找碴,把他抓了起來。

老天爺是很會開玩笑的,王允蹲到牢裏沒多久,就被放了出來。是老天爺救了他。這時,恰遇大赦,王允榜上有名,就出來了。

張讓像被什麼耍了一下,眼睜睜地看著王允出獄,官複其職,脾氣卻沒地方發。十天後,他還是暴發了。再次成功找碴,準備把王允關到牢裏。

看著王允就要戲劇性的進了牢,張讓應該是滿意的。他可能這樣認為,我能抓你兩次,可老天爺能救你兩次嗎?

是的,老天爺不會出麵救你兩次的。張讓是這樣想的,有人也是這樣想的。這個人,就是曾經的太尉,現任司徒楊賜。

楊賜也算是官場老江湖了,宦官那一套整人的手腕,他算是領教的。他派人去告訴王允,你一個月被逮捕兩次,依我看,你這次肯定是凶多吉少了。與其坐牢被辱,不如……

後麵那話不說,誰都可以聽出來了。楊賜的意思,就是勸王允自殺。

楊賜的觀點,代表了所有人的觀點,這其中就包括了王允身邊的參謀將士。他們一致認為,這次張讓一定要搞死你,你肯定是死掉的。不如就此自殺算了,省了被折磨,還撈了一烈士英名,如果投胎快的話,不到二十年,肯定又是一條好漢。

這時,王允的參謀也拿出了毒藥,準備給王允泡茶喝。他們以為,王允不會拒絕他們的好意的。

就在那一刻,隻見王允拍案而起,厲聲喝道:吾為人臣,獲罪於君,當伏大辟以謝天下,豈有乳藥求死乎!

是啊,身為人臣,君王賜罪,要死也要死得明白,被拉到大街上砍掉,怎麼能自殺了結,落得個不明不白的名聲?

王允說完,把毒藥潑了一地,昂首挺胸就出門,坐上囚車走了。

在漢朝,麵臨巨大冤獄,承受不了壓力而自殺的人,多了去。但是也有不少能夠力頂泰山之勇氣,將自己從刀口裏拖出一條命的。比如,當年被宦官裁樁的平羌英雄虞詡,就是一個成功案例。

當年虞詡能夠躲過一劫,全賴中常侍孫程。時過境遷,滿朝宦官,除了一個呂強同誌是好人,還不幸自殺成了烈士,現在的宦官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了,王允還能指望誰來救他?

沒有指望了。

對王允來說,他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了,現在才死,也算是賺了的。如果能夠血濺刑場,昭告青天,那就更賺了。可是你想得悲壯,張讓那幫殺人犯也沒傻掉牙。你不要命要清白,他們就會告訴你,要了你的命,也讓你一世清白不了。他想徹底抹黑你,除了讓你自殺外,另外一條路,就是讓你死於獄中,永不昭告青天之命。

沒有最狠,隻有更狠。士大夫碰上宦官,就像糊塗牧人帶著的羊遇見了饑餓的狼。說到底,一句話——王允死定了。

是真的嗎?

答案是——

前麵說過,王允一入險惡江湖,吉星高照,好運不斷。這次,不是老天爺救了他,而是漢朝官場的三大高手聯手把他救了。其中一個,就是之前派人勸說王允自殺的楊賜,另外一個是大將軍何進,最後一個就是太尉袁隗。

以上三人,可謂是漢朝官場豪華陣容。何進是外戚,能量大得很;楊賜混了多年,沒有倒掉,就更不用說了;袁隗呢,這個人也不能小瞧。

我們知道洛陽有兩大家庭,袁隗就是出自袁家,是袁紹的叔叔。在漢朝士大夫集團中,數袁安跟宦官關係最為緊密了。當年,陽球殺王甫時,就曾想著要把袁家也一連幹掉。那家夥之所以有此殺心,就是對袁家跟宦官打得火熱,看不順眼。

除了宦官,袁家還攀上了外戚。馬援之後,出了一個儒家大師馬融,馬融的女兒,就是嫁給了袁隗的。或許有諸多因素,在家族成員中,袁隗出道最早,升遷最快,竟然還當上了三公之首太尉。當然,袁隗當上太尉,劉宏從他身上應該是敲了不少銀兩的。

楊賜,何進,袁隗舉全身之力,上書劉宏,替王允說話。

他們這樣告訴劉宏:王允臨危受命,極短時間內,就剿滅黃巾,不受嘉將,反受其罪,責輕重罰,很不服眾。此時此景,臣等三人,不敢作聾作啞,希望王允得到公正審判,以正天下視聽。

楊賜已經很委婉地告訴他了,他們已經看出,所謂逮捕王允一事,不是他有罪,而是有人故意整他。當然,想整死他的人,就是我爹張讓了。

劉宏看著楊賜等人的奏書,久久不語。

良久,隻見他心裏暗自歎息一聲,我爹爹呀,今天王允這事,看來是整不下去了,來日方長,咱們改天再整吧。

劉宏下詔,免去王允死罪,放人。然而,王允出牢後,立即在江湖中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據可靠情報,他改名換姓,跑路躲了起來。

王允怕了嗎?

沒怕。

那為什麼要躲起來?

他躲起來,隻不過是為了練功,等待時機。

他還想著報仇嗎?

當然想,做夢都在想。隻要夢想沒有破滅,他永遠都會時刻準備亮劍。

二、傷疤沒好,就忘了痛

公元185年,春天,二月。

一場可怕的瘟疫,在沒有春意的大地上,發瘋地蔓延。顯然,劉宏碰上爛年頭了。二月十日,首都洛陽南宮雲台,發生火災,把劉宏的享樂根椐地,燒了個精光。

在漢朝,每次宮殿發生火災,從來都是不了了之。包括這次,沒人追查火災是怎麼回事,相反倒有人建議,說重修宮殿。可誰不知道,修宮殿是要錢的,漢朝早沒錢了,如果讓劉宏自掏腰包來修,這跟搶他的錢有什麼區別,打死他都不會幹的。

然而讓劉宏欣慰的是,有人就說,修宮殿的錢,自然不能讓領導掏腰包,自然有人會出。

說這話的,是兩個人。他們就是,劉宏他爹張讓,他娘趙忠。

張讓和趙忠說,這掏錢修宮殿的錢,應該灘派到地方。如果全國每畝增加十錢,這也應該差不多了。

再苦,也不能苦皇帝,這話劉宏喜歡,同意加賦。然而一聽說皇帝加錢蓋樓,有人就急了。

這個準備要破壞張讓好事的家夥,叫陸康,時為樂安郡長。他引經據典,從春秋講到當下,從形而下講到形而上,總結一句話——國難當頭,賦錢不可加,老百姓本來已經活得很辛苦了,再加等於把他們拉到火上燒了。

陸康奏書一到,張讓等一幫宦官聞訊趕來,群起攻擊。張讓和趙忠等人,也是窮盡天下惡辭,說陸康不懷好意,犯大不敬之罪。

所謂大不敬之罪,就是死罪了。

不久,陸康被人用囚車裝回洛陽,扔到牢裏,準備誅殺。可他沒死成,而是被人上奏,把他從張讓刀口撿回一條小命。免死罪,逐回故鄉。

我們知道,之前張讓對王允,那是一個真狠的。你出獄,照搞你不誤,整得人家改名換姓,不得不退出江湖。但是這次,張讓沒有將陸康一棍子追到底,而是就此把人家給放過了。

為什麼會這樣?我認為,他打人的目的,已經基本實現了。

王允的奏書,那是要他的命的;陸康的奏書,不過是想擋他的財道。盡管姓陸的逃過一劫,至少張讓可以借此警告那些不識抬舉的人,想擋他的財路,那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陸康不就阻攔劉宏別亂花錢嗎,怎麼跟擋張讓的財道扯上了?

聰明的你,隻要看到下麵這一幕,你就知道張讓和趙忠為什麼力頂劉宏修宮殿了。這裏麵,不僅有乖巧的馬屁學,更有利潤可加的經濟學。

劉宏宮殿工程上馬後,任務就分配到地方各州郡,由他們負責代替皇家采購木材和山石。

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不要說代購,就是導廁也是一件賺錢的行當。所以我們就想,各州郡承包中央這項巨大工程,多少都是撈點油水的。

在任務剛下達時,各州郡長官們,心裏都是這樣想的。但是,當他們真正地把活兒承包下來後,個個腸子都悔青了。

原因是,他們都上當了,個個被宦官們騙了個精光,還不敢吐個泡罵人。

情況是這樣的,各州郡把采購的木材和山石,送往首都洛陽繳納。負責收購的則是一幫宦官,他們一本正經的驗收,對每一個送貨的都是一樣的話——貨品質量有問題,不合格,拒絕簽收。

地方政府一聽這話,心都涼了。那時候沒有飛機,沒有火車,沒有喝油的貨車,隻有吃草的馬車,能將這麼重的東西運來洛陽,已經很不容易了,竟然還被通通打回,說不及格?

各地方政府鬱悶了半天,都在估摸著想,宦官們是不是想卡一卡,向他們行賄好撈點錢呀。

他們要這樣想的話,好像是對的,但也不是全對。事實上,宦官是準備撈錢,那是沒錯。但他們不是想你們地方政府行賄點錢,就將他們打發了。

他們撈錢的辦法,沒有地方官想的那麼簡單。

不久,宦官告訴送貨的地方政府,說:你們代購的任務還很重,趕快把手裏的貨出手,回去把任務完成。

地方政府官員們都說,我們都想回去,可是你們都不收,怎麼回?宦官們說,這好辦,你們的質量不過關,我就按原來價錢的十分之一收了,然後你們就可以回去幹活了。

十分之一?也就是說,十根木材,隻有一根是及格的?

他們總算看明白了,宦官們這叫強買,沒有商量餘地。如果跟他們硬著幹,估計那十分之一價錢都沒轍了。於是乎,大家隻好忍痛割愛,按照市場價的十分之一賣給了宦官。

估計神仙都沒料到,就在地方政府官員們準備回去時,宦官代表出來說話了。

他們說,你們這樣一來一回,肯定是完成不了任務的。我知道哪有質量上乘的木材,隻要舍得花錢,絕對能交差。

地方采購官員想想,花錢消災也不錯,如果回去砍木,下一次還是十分之一,再砍一百年樹,還湊不夠合同上的數目。

於是眾人就問宦官:您所說的好東西,在哪裏可以買到?

宦官們很從容地告訴他們:好東西就在我們的倉庫裏,隻要交錢,就可以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