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麗的晚霞稍縱即逝,灰暗籠罩四野,目之所及,一切風景皆變得模糊不清。
扶搖終於開口,聲音裏帶著微微的顫抖道:“我恨我自己……雪顏,你不知道我有多麼痛恨我自己!在看到那些之後,居然依然忘不了他……我是羽族的罪人……我、罪該萬死……”
“不要這樣說自己,不要……扶搖!”雪顏痛心地握緊了扶搖的手道:“你不是罪該萬死,你隻是執迷不悟。你封閉了自己的心,除了他之外誰都不看、誰都不想,所以你便以為自己心裏隻有他。隻要你走出去看一看,你就會知道這世間有許多男子不知勝他多少。”
“我知道的……”扶搖痛聲道:“便不需走遍天下,隻是繇山上,便個個比他好……可是我忘不了他的笑。他的笑容那樣溫柔和氣,那樣溫雅有禮,好像隨時能夠給人安定下來的力量……不,我不該回想,我為什麼總是忍不住回想……”
扶搖忽然從雪顏手裏抽出手來,緊緊抱住了自己的雙膝,繼而將頭埋在膝頭上,身子縮成一團,無助而絕望地道:“我一直是個驕傲的人,可是我現在比誰都瞧不起自己!”
雪顏當然記得恒寂的笑,那笑容的確又溫柔又和氣,又溫雅又有禮。當年她不曉得他的凶殘狡詐時,也以為他的笑容能夠給予人安定的力量。
現在的她再回想起他的笑,卻隻看得到那笑容裏的虛偽無情,隻看到自以為將天下局勢握在手中的自作聰明。
她無法認同扶搖的感情,卻能深深理解扶搖的感覺。
一千多年前,她也曾醉心於某人的笑。她以為那人的笑容裏帶著陽光的燦爛,帶著陽光的暖。
那人一笑,人間春花俱開,世間明媚無疆。
而今,她開始癡迷於師父的笑。師父的笑容宛如暗夜裏並不分明的月光,淡漠而微,清冷如許,慈悲如許,仿佛看透世間一切,卻不沾染俗世半點塵埃。
如果可以,她寧願在師父的笑容裏長醉不醒,亦或化作他眼裏的一絲笑紋,陪他看遍人間雨雪風霜。
愛到深處,仿佛一切都是他。愛到執迷,仿佛一切都為他。
但她知道自己必須保持足夠的清醒,所有人都應該保持足夠的清醒。
因為一個失去自己的人,是不值得被愛的。
她試著把自己的領悟說給扶搖聽,扶搖苦澀笑道:“我一直是自己,從來不曾改變。雖然我無法忘記他,甚至時常為他痛苦不堪,可是你要相信,若有一天戰場相見,我一定會為了羽族不惜一切殺了他。”
雪顏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如果一個人不懂道理,她可以教給她道理。但若一個人什麼道理都懂,她還能再對她說什麼?
譴責她的感情嗎?她已經認定自己罪大惡極,百死莫贖。
同情她的執迷嗎?以扶搖的驕傲,豈會接受她的同情?
夜色漸漸來臨,沉默如同黑暗彌漫在兩人之間。
良久,扶搖從青石上站起身子道:“我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