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燭燃盡,淌了滿桌子的紅淚,珍珠羅的窗簾,透過一絲窄光來,攜著茫茫的晨靄,萬物似乎都蘇醒了,沈涵初才卻才入睡。
耳邊似乎有些響動,她渙散的意識又有了些許警惕,然後那聲響終究沒靠近她,她實在是困了,終是合了眼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她才睜開沉沉的眼皮,迷迷糊糊地環視了一圈。
房間裏靜悄悄的,屏風已挪回了原處。顧北錚也不知何時離開了屋子。
她看了看床頭的一隻小金鍾,已是十點光景,她跳下床,拉開窗簾,滿目的金光便鋪灑進來,又是個明媚的好天氣。
沒一會兒,丫鬟婆子們照慣進屋伺候。吳媽這次又不知捧了一盅什麼補品到她跟前來,沈涵初這次便不肯喝了。
吳媽見她臉色不好,笑勸道:“夫人,喝一口吧,補補血氣。”
她隻搖著頭道:“替我斟碗熱茶來吧。”
吳媽剛走,六兒又進來了,身後跟著一長排的丫鬟,等至房內,一字排開,每人手裏各舉了套新衣。
梅子粉的劃雲紋旗袍、茶白狐狸毛披風、晴山藍的厚呢大衣、粉青色的西式長裙、石竹紅的軟緞禮服、胭脂紫的蕾絲披肩、藕荷色流蘇坎肩……
六兒道:“夫人,督軍說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款式,就按你的身碼,把最時興的衣裳都買了來,夫人喜歡哪件,自個兒挑。”
沈涵初見這般排場,不免覺得誇張,驚問道:“督軍人呢?”
吳媽端了茶水進來,忙接過話道:“今個兒大總統和大少奶奶回豐平,督軍去火車站送大他們了,夫人莫急,督軍隨後就回府陪您回門。”
按照南邊的舊俗,新婚第三日是夫妻雙雙回門的日子,吳媽不說沈涵初倒差點忘了。她愣了一會兒,六兒怯怯地道:“夫人,你喜歡哪套,要不就這件銀紅色的這身吧,倒喜慶又不失清雅。”
沈涵初這才回過神來,見一眾人舉著衣服站了許久,想來手臂都麻了,她哪有什麼心情挑衣服,隻點點頭道:“就這身吧。”
等她換完衣服,六兒領著眾人已將其餘衣服收進壁櫥,方才退了出去。
沈涵初看著櫥櫃,隻覺得滿眼的金翠,綢的、紗的、旗袍、洋裝、禮服……應有盡有,隔著幾寸就置有一個個五彩絲繡花香囊,靜靜地散著白蘭花的香味,清甜而不膩,將著滿櫥的衣服熏得香氣襲人。
她看著看著,忽然反應過來,原來顧北錚昨日給馮斯柔置辦禮物是假,給她買衣服才是真。
他這樣地為她費盡心思……
她怔怔了好一會兒,緩緩關上了櫃門,轉身倚在了上麵。她環顧了一下這新房,牆上掛的畫,屋頂垂的燈,家具上擺的陳設,陽台上的花草,紗燈上的花穗子……鑲金繡銀,似一個華麗的牢籠。
他要將她如金絲雀般豢養,可她雖不是鴻雁,也想做自由的白鴿。愛也許不一定要對等地付出,可她若長時間地無法給他回應,他終究會惱羞成怒的吧。
她垂下頭,更覺不堪重負。
顧北錚送完馮世年後,又被各項軍務要事耽擱了一陣,到了下午,方才回到督軍府。
因為要恭送大總統,他倒是穿了一身帥服,肩盤上綴著金星,腰間掛著金綬帶,四處泛著冷冷的金屬光澤;汽車到了督軍府門口,因已誤了吉時,他也未來得及換衣,便載了沈涵初一路開往小公館。
顧北錚見她換了自己為她置辦的衣服,心中高興,道:“這些衣服可還合意?”
“督軍莫不是將永安路上櫥窗裏的華服都搬來了?”
顧北錚一笑,道:“隻要能博你喜歡,這些又算的了什麼。”
沈涵初搖著頭道:“太鋪張了,我說過,我其實不需要這些東西。”
“就算以前不需要,但往後可大有需要。若有個交際應酬的宴會,我怎麼能讓你被別人比下去。”
沈涵初一怔,她以前的圈子裏都是些文人雅士,就算有攀比,比的是才華著作;可日後,少不了要和一些太太小姐們應酬,一想到日後總要和馮斯柔這般的官太太們打交道,隻覺得腦袋發疼。
沒一會兒,督府的車隊已到了小公館。小公館外沈乾鶴早已恭候。顧北錚的腳剛踏下汽車,他便一聲聲“賢婿”地便迎了上去。
顧北錚朝他做了個揖,道:“嶽父大人。”
沈乾鶴忙上前握住他的手,說著“不敢當,不敢當”。
沈乾鶴以往威嚴的大濃眉此刻竟笑出了一種慈祥感,兩人寒暄著走進了小公館,沈太太端著一道芙蓉溏心蛋,擱在桌上,見眾人都到了,道:“菜剛上齊,快坐下吃吧。”
顧北錚賠罪道:“都怪我誤了吉時,嶽母大人張羅這桌子的菜,著實辛苦了。”
沈太太笑應道:“不辛苦,府上早就報信過來了,這兒準備得也晚,再說公館裏都有廚子,我不過幫襯一下。”
沈太太因常年禮佛,以往穿的都是暗沉的袍子,今日這喜慶的日子,倒是換了件緋色的暗花旗袍。顧北錚初見沈太太時,隻覺得她肅穆清冷,今日一見,方覺溫雅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