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2 / 2)

她沉默了一會兒,起身走到沈涵初跟前,如抱了抱她道:“我希望你能快樂,無論如何,你隻要記住,你是我女兒,哪有母親,不關心女兒的。”

沈涵初冷笑著搖了搖頭,道:“隻可惜,這麼多年了,我已練就了銅牆鐵心,再也用不著你的關心了。”

沈太太忽然怔住,僵硬地笑了笑,回座打開了法華經,顧自念佛。

顧、沈二人離開小公館時,已是黃昏。道路兩旁,一棵棵挺拔的梧桐,裹著沾霜的銀色外衣,繁密的枝丫上,幾片焦黃的殘葉,簌簌亂飛。

顧北錚望著向後倒去的街景,道:“初兒,你和你父母,到底有什麼過節?血濃於水,有什麼恩怨是化不開的呢?你可知我很羨慕你,有時候,我真想再見我父母一麵,隻可惜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沈涵初連著幾日未睡個整覺,此刻已然累倒了極點;如今賓客盡散,回門的過場也走了,她整個人忽然鬆懈了下來,那汽車微微搖晃的節奏,像催眠的船槳。車子沒開多久,她就止不住地合了眼,腦袋一下下往下掉。

顧北錚說完,卻並沒有得到回應,他扭頭一看,卻見沈涵初眯著眼,靠在後座上,沉沉睡著。

她即使是睡著了,依然要與他保持距離,腦袋靠向遠離他的一邊,崛強地抵在車窗上。

顧北錚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也崛強地伸過手,將她的腦袋攏在了自己的肩上。

暮色低垂,昏黃的夕陽,有著碎金子般的光,顧北錚垂眼望著她的睡容,她此刻非常沉靜,銀紅色衣衫的襯著她的粉唇,她的唇猶如兩瓣盛開的睡蓮。暮光透過梧桐的枝丫,落在她身上,泛著蜜一樣的光澤,他心中一動,低頭對她輕啄了一下。

也隻有此刻,她才不會抗拒他的吻,仿佛是偷來的一吻,顧北錚依然覺得十分暢意,仰頭靠在後座上,咧嘴一笑。

冬日裏的天,說暗就暗,轉瞬間金光盡斂,四周蒼茫一片。小公館和督軍府本在一條街上,沒一會兒便到了,司機正要拐彎進督軍府,卻見顧北錚遞了個眼色過去, 手指點了點前頭,示意他繼續開。

楊魏軒本來坐在前麵一部汽車上,正要下車準備去吩咐大院開門,卻見顧北錚坐的那輛車子便輕巧地一轉,又往前開去了。楊魏軒一頭霧水,然而也不敢怠慢,忙又鑽進了汽車跟了上去。

那騎車駛出了武和路,挑著平坦的路,在城中一圈圈地繞。她伏在他肩頭,睡得沉沉,汽車緩緩的搖晃中夾著她均勻的呼吸,顧北錚的肩膀漸漸泛起麻意來,然而這種溫實的觸感,卻讓他一動也不想動,以前她總想要從他懷裏逃脫,隻有此刻的依偎,是這般長久而真實。

月上枝頭,玉緞子一般的月光色撒向人間,人間有萬家燈火。年幼時,他父親遠征,無數個夜裏,母親的房裏總亮著一盞燈,一封封道盡相思的家信,在沾了墨香的筆尖道出。父親平安歸來的那一天,他母親總是穿著喜慶的紅衣在院子裏等父親,院子裏開滿火紅的石榴花,他在石榴花下玩耍,父親大步流星地走進院子,朝他張開雙臂,他開心地朝他父親跑去,正要撲進父親懷裏,父親卻一抱過母親,笑著在院子裏打轉,她母親的線紗裙,在笑聲中綻如一朵石榴花,他在一旁怔怔望著,過了許久,他父親終於想起他來,堅實有力的手臂將他一卷,與他母親一起擁在了懷裏。

一朝變故,十餘歲的他父母雙亡,倉陵的老宅裏再也沒了父慈母愛的燈火;顧家失了主心骨,眼看著一日日衰敗下去,他的哥哥在悲痛中擔起了一家之主的職責,兄弟二人初到豐平時,住在豐平胡同裏一座不算大的府宅,他的哥哥房裏的一盞燈,常常亮到天明;憑著超乎常人的睿智與毅力,他哥哥以一己之力重興顧家,也一心庇護培養著他的成長,胡同裏長明的燈,也是兄弟間的溫情。

後來,宅子越換越華麗,豐平的顧宅,有了女主人,大總統的女兒,貴不可言,從此在顧宅的言談舉止,一切要變得小心翼翼,燈換成了她鍾愛的水晶燈,家卻越來越像個戲台子。

後來去了外國的軍校,操練苦不堪言時,一個個夜晚,他會想念倉陵的燈,想念豐平胡同裏的燈,倒從沒想念過那一盞盞漂亮的水晶燈。

到了寧州後,督軍府雖也華麗,但也不過是一處辦公睡覺的行轅。顧北錚看了看肩上的沈涵初,不自覺的一笑,可如今不一樣了,他有了她……

萬家燈火,終於又有一盞是真正屬於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