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流飛的腦部傳來一陣劇痛,在他頭腦中一直留存的那片空白無物的一隅開始躁動起來。那些隱藏了不知多久的時光和真相開始浮現出來。
蕭毓晨和皖躲在皇宮飛簷的陰影裏觀察著紫流飛的一舉一動。因為隔得有些遠,他們看不清紫流飛的表情,也聽不見紫流飛在說什麼,隻能通過他微扶太陽穴,身子有些許晃動的樣子推測出他正在動搖。
皖的心情到現在都還沒有平複,他隻能盡量將他所看到的、了解到的一一告訴蕭毓晨。
他好像做了一場夢,一場真實得讓他不敢相信那是虛幻的夢。一位全身被裹在白紗裏的銀發女子從天而降,用她纖細的雙手捧起皖的臉頰,告訴了他好多他不曾想象過的秘密。那雙手涼的嚇人,好像大海最深處湧動的寧瀾,帶著徹骨的寒浸入皖的肌膚,而她說的話也一同在皖的心裏打下難以磨滅的烙印。
她說,紫流飛想得到琉璃白玉都是為了她。
曾經的紫流飛也有過浮華雕飾的年少,當他還沒有獲得現在這般龐大的力量時,他也隻是個勤奮刻苦,孜孜不倦的孩童。而從小到大,風雨吹打過的石板路上已布滿串串足跡。在嚴苛的修行中長成棱角分明的男人,紫流飛的身邊一直伴著一個人—靜瀾,是那女子的自稱。
她說,紫流飛和她師出同門,孩提時期便常常一起坐禪練道。即使是那些女兒家完成不了的修煉,隻要紫流飛做了,靜瀾總要跟著在一旁看著。他受傷了,她便默默流淚;他習得了新的法術,她便比任何一個人都要高興。而這種難以言狀的情愫,隨著二人年齡的增長,也逐漸從一顆萌芽,茁壯成一棵茂木。
那時的日子美好得如同香茗,雖然偶有茶葉的苦澀,但卻更忘不了濃鬱的香醇。可是再祥和的表象終究隻是一張薄薄的紙,隻需輕輕一戳就會破爛得一塌糊塗。於是茶杯碎成無數的殘片,無法複原。
他們的師父為了製造古書中記載的神器,將錦琉璃和蒼白玉合鑄為一體,名之曰“琉璃白玉”。而觸發其神力的關鍵就在於找到一個純澈的靈魂鑲嵌其中。
對於當時已經走火入魔的他們的師父來說,沒有誰比資質優秀的女徒弟更合適的了。
當靜瀾被蒙住雙眼,縛住手腳,即將在祭壇上獻出生命,獻出靈魂的時候,紫流飛卻還不知情地在他師父為他安排好的靈山中集仰仙氣。
當他終於又修得了一項新的靈術勝利歸來時,已經是三天後了。他本打算讓靜瀾第一個見識到他的新本領,然後他便又能見到那張燦爛的好像迎春花一樣的笑靨;便能聽到銀鈴般夾帶著讚許的笑聲,便能……可是那好多個“便能”卻在他看到靜瀾的屍體時瞬間沉寂了。
那副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麵容,他這一生都不會忘掉。還有那滿地的鮮血,和與靜瀾陳列在一起的其他師兄師姐師弟師妹的屍體,他也都不會忘記。他很快便想到,能夠造成如此大慘劇的人定是他那個對神器有著狂熱癡求的師父。在師傅造琉璃白玉時,他就應該意識到,終有一天會導致當日的結果。可他卻忽視了,忽視了早已被他超越的他的師父在此時將自己調離開去有何深意。
才知道,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於是紫流飛餘下的大半個人生一直傾注在找到他的師父,殺掉他,並奪回琉璃白玉,奪回靜瀾的靈魂這件事上。而當他終於手刃他這輩子唯一不能放過的敵人時,手上沾滿鮮血的他卻跪在地上,久久地注視著幹淨得不像是人間東西一樣的琉璃白玉,遲遲沒有伸手去碰。好像一旦他碰了,琉璃白玉也會跟著沾染上汙穢的血跡,靜瀾的靈魂也會受到玷汙。
窮盡一生隻為和相愛的人在一起,可是當他真的和所愛之人近在咫尺的時候,卻不能將她握在手中。那是怎樣的一種揪痛,也許隻有紫流飛才明白。他殺了他們的師父,替靜瀾報了仇,可是他所做的一切卻已經將他推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他用心中全部的空間來容納仇恨,可是當仇恨的對象不複存在的時候,心裏的伽藍之洞又該用什麼來填補?
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在琉璃白玉旁邊跪了五天五夜,期間滴水未進,粒米未食。當他迎來第六個破曉的時候,便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這一倒便是一個日出日落之間的長短,他醒來的時候琉璃白玉已經消失,可他心中的虛茫卻還在。他甚至忘記了自己為什麼會昏迷,忘記了之前發生過的一切,隻有一顆像是死了一樣的空蕩蕩的心,和“一定要找到琉璃白玉”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