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失去了所有他想忘記的記憶之後,想要找到琉璃白玉又何其容易呢?
想找到,卻又找不到,他隻得不斷地提高自己的靈力,來維持有限的生命,直至衝破了凡人的極限,向另一個境界靠攏。這樣經曆了近千年的歲月,才終於將琉璃白玉收入囊中。可此時的他,卻隻把這件神器當作是用來延長生命的工具了。
他又何曾想過,自己延續生命又是為了什麼?他明明已經無聊到想要將他一手推向繁榮的國家再硬生生摧毀的地步了,又為何還要繼續活著呢?
蕭毓晨得知這一切之後也是一樣的詫異—那個作惡多端,十惡不赦的紫流飛竟然還有這樣一段悲戚的過往。一時之間,竟讓人沒有理由再去憎恨他,厭惡他,詛咒他了。
曾經是玄武鸞鳳,錦繡無涯夢無疆;後來羽落翼折,三途岸邊孟婆湯。愛有多深,痛就有多深,哪怕腦海中不再記得,那些刻印在皮膚上、骨骼裏、血脈中的痛卻永遠不會褪去。即使被封存,也隻是將記憶扔向心裏更深的地方,隻要有一雙手將封條拆下來,那些落了灰的過往也還可以重新浮現出來。
而現在,正在和琉璃白玉融合的紫流飛就是這樣一種狀態。
在皖向蕭毓晨敘述這段舊事的同時,靜瀾的魂魄也試圖通過琉璃白玉喚醒紫流飛的記憶。也許重新記起那些悲傷、那些憤怒、那些怨恨是個極其痛苦的過程,靜瀾也不想再看著紫流飛一點點沉淪下去,最終整個心都跟著腐爛掉。她真的不想那樣。
然而紫流飛在知道這一切之後的表現,卻遠遠超出了靜瀾的預想。
他……失控了。
就好像海綿能夠吸收的水分是一定的,超出了限度就會溢出來。人心能夠容納的苦也是一定的,一旦超出了心所能承載的範圍,人就會崩潰。紫流飛是為了進一步突破生命的極限,達到長生不老的境界,才會殘害那麼多人,甚至不惜毀掉整座江山。而今突然告訴他他所做的一切早已背離了他原本的初衷,早已不再具有任何意義,要他如何接受呢?
巨大的靈力在一瞬間從脆弱的身體裏奔湧而出,紫流飛虛脫地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他睜著眼,可是瞳孔裏卻沒有一絲光亮,找不到一絲生命的痕跡。他任由自己體內積澱了近千年的靈力向各個角落飛散出去,而不做任何反應,隻是還緊緊地握著琉璃白玉。掌心裏發燙得如同烈火炙烤,可是他就那麼握著,沒有一點鬆開手的意思。
驀地,地麵在靈力的迸射之中開始震顫,被靈力束直接擊中的樓宇廊腰都直接碎成了粉末。整個皇宮頹然欲傾。
“晨……”皖有些擔心地拉住蕭毓晨的袖子,這是一場浩劫,不知道他們撐不撐得過去。
“不好,皇太子他們還在流雲台上!”蕭毓晨卻突然大叫一聲,他方才也注意到流雲台上還有一撥人也在打鬥,並且知道其中一人就是燮靈霄。隻是方才兩方都僵持不下,根本騰不出功夫幫助對方,現在可必須出手了。
“晨,太危險了。”皖望著震動的中心—流雲台,狂風在其四周叫囂,走石形成屏障將其包圍,僅僅是接近都可能會被靈力彈飛。蕭毓晨先前也受了傷,這時再過去恐怕凶多吉少。
可蕭毓晨卻拍了拍皖的手,鎮靜地說:“放心,我練天地訣就是為了應付這種時候的,相信我。”
相信我……
簡短而有力的三個字,讓皖乖乖地縮回了手。他看著蕭毓晨漸漸走遠的背影,感覺好像時光在此刻定格成了永恒。那是像神祗一般凝定的背影,在天崩地裂之中鐫刻出一道亙古不變的虹光,那定是一道救世之光。
蕭毓晨堅定地向岌岌可危的流雲台走去,他還剩下一招不曾使過的招數,那是芷軒都隻用過一次,也僅僅隻能用一次的招式,現在,他要用這一招力挽狂瀾!
菩提樹下葉歸根,落紅凋零碾作塵。一生二三生萬物,萬物虛寂入我門。
虛無,是將所有外界的力量收容於體內,將劍氣與人體內的血氣相互融合的招數,一個不小心便可能衝破精元,傷及五髒六腑,致七竅流血。所以墨子喻才一直都沒有強求蕭毓晨必得掌握這一招。這些蕭毓晨心裏都很清楚,他知道失敗了會有什麼後果,可是不知為什麼,到了這生死關頭,他心中反倒安寧如鏡。他曾經數次身陷險境,數次對死亡感到恐懼,數次對和皖的長決感到揪痛。他依戀著生者的世界,不管自己身上是否被壓上了救世主的大義,他都沒有辦法舍棄自己生存的權力。這一次,他依然不想犧牲自己成全大局,他的想法極為單純—他要送紫流飛走最後一程。紫流飛固然十惡不赦,但也確實可悲可歎,活著的時候是天地間無法忽視的存在,死的時候也必然要有個體麵的收場。而蕭毓晨有義務讓他得到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