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四帶著我穿過整個東都,摸進了城市東北角的聞義裏。這是在凝園寺附近的一個住滿磚瓦匠的坊曲。據說這裏的泥土適合燒磚瓦陶甕,整個神都的房居磚瓦與陶罐瓦甕都是這裏燒製的。
他指了指一幢土牆幹巴開裂的房子,轉身走了,把我丟在門前幹巴巴的夯土台基前。
台基旁一棵大葉子的梓樹樹幹已經禿了不少。午後的微風吹拂著茅頂上垂下的菟絲子,使厚厚的寄生藤,糾纏交錯的輕輕拍擊著那破裂的土牆。那些粗壯無葉的纏繞莖帶著讓人不快的紫紅色瘤狀斑點。
這隻是座據唐《營繕令》修建的平民住宅,堂舍不超過3間4架;門屋限1間2架。而且住宅不得有裝飾。但在這片都是破敗茅草屋的街坊裏就顯得十分突兀了。
我又往前騎了半個街坊,把馬栓在一家腳店門口,讓人看著,這才走了回來。
我用手敲打著半天門。裏麵才傳來了慢慢騰騰的拖在地上的腳步聲。接著,門開了條縫。我在暗中看到了一張邋遢的臉。她一邊怒視著我一邊大聲的擤鼻涕。她的臉色發灰,有些浮腫。她那像雜草一樣的頭發,她那肥腫的身體外麵,裹著一件不成形的半臂裙襦,它無論從顏色或從款式來說都早己讓人分辯不出了。那不過是幾件遮體的東西罷了。她的腳趾頭很大,穿了一雙分明是男人的木履。
我說:“你是覺羅博的娘子不是?是阿南娘子不是?”
“嗯。”那聲音是從嗓子眼兒裏硬擠出來的,像個垂死的人從床上爬起來一樣。
“你是覺羅博的娘子?你男人曾在獅子坊開過一家酒肆?你的男人是覺羅博不是?”
她用拇指把一縷頭發從她那大耳朵上捋過去。她的眼睛驚奇地一閃,說話時聲音渾濁,好像堵著痰似的。
“什——什麼?我的祖宗哪,覺羅博都死了有五六年了。你說你是什麼人?”
那扇滿是蟲洞的門依然關著,上著門杠。
“我是一個讀書人。”我說,“我想打聽點兒情形。”
她兩眼直直地盯著我,這樣過去了漫長的、沉悶的幾次呼吸。然後,她吃力地把那門上的門杠打開,自己閃到了一邊。
“那就進來吧。我還沒時辰收拾房子呢。”她嘀咕著,“是武候,對吧?”
我進了門,她又把那破門上的門杠掛上。裏麵競是個布局分明的院落,東西廂房,廚舍,廡舍,內門道,外門曲一應俱全,看來真叫一個人不可貌相,人不可露富,在寸土寸金的東都能有財力修建三分之一唐畝的宅院,了不得啊,是我小看了這個女人。
我們穿過宅院的堂口,到了東廂房,它旁邊有個小東房子,對麵是座的西廂房,進去就見到幾張汙漬斑斑的坐榻。再過去,牆上滿是手印汙跡。房中裏有兩個破舊的燈盞,那個曾經金光閃閃的銅燈座,現在變得像老人的牙一樣再無光澤,毫無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