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曉魯今天又遲到了。
這個月第三回。
今天是個豔陽高照的晴朗天, 太陽暖和和地照下來, 樹葉子三兩一堆兒在家屬院的小路上列成隊形, 靜等環衛工人來收。秋風一刮, 顫巍巍的打著轉, 好似最後掙紮。
蔣曉魯乒乒乓乓從屋裏衝出來, 嘴裏叼著皮筋, 一邊綁頭發一邊念念有詞。
“壞了壞了……”
她媽拿著塊抹布正在擦餐桌,聞聲眼皮也不抬。
“叫你起床你裝聽不見,回回都遲到, 我告訴你我們飯可早吃完了,沒給你留。餓,上外麵找轍去。”
蔣曉魯風風火火去門口穿鞋, 新買的高跟鞋有點緊, 她彎腰吃力提著腳後跟,嘴也不饒人:“也沒讓您給我留飯, 遲到扣錢也扣我的, 回頭一個月一分錢工資沒有, 餓死我樂意。”
蔣曉魯她媽習以為常, 去廚房擰開水龍頭, 利索擰著抹布:“是, 你多有主意,多厲害啊,能把人打到派出所去。”
又提這茬。
這事紮在蔣曉魯她媽心裏, 像根刺兒, 時不時非得拿出來說一說。
蔣曉魯前一陣晚上打車,眼神不好誤上了輛黑車,途中司機手不太老實,故意繞道,兩個人發生口角,蔣曉魯又是個烈性,鬧到派出所,折騰半宿才出來。
蔣曉魯拉開手袋,一股腦把手機車鑰匙電腦扔進去,毫不害臊,還挺驕傲:“那是,我可厲害了。”
隻見過自己閨女受了委屈跟著心疼的媽,從來沒見過自己母親這號兒的,她在外頭挨了欺負,她反倒跟著沒臉起來。
杜蕙心氣急,脫口而出:“快滾,別回來。”
“滾就滾,下次你別給我打電話。”蔣曉魯拽開門,一撩頭發,跟她媽笑著揮了揮手:“拜拜。”
門砰的一聲。
杜蕙心端著剛從烤箱熱好的麵包和一杯奶急急追出來:“哎——她真走了?”
家裏幫忙打掃衛生的小阿姨木訥站在客廳,不知所措:“啊,走了。”
“你倒是攔著她點啊!”杜蕙心看看手裏一盤子麵包雞蛋,扔在桌上,開始抱怨:“昨天半夜回來也不知道吃沒吃飯,偷著掏冰箱,牛奶也不熱熱再喝,冰涼冰涼的,大早上起來也沒口熱乎飯,再灌一肚子冷風,那能舒服?你說這都什麼時候了,還穿露腳麵的鞋,寒從腳起寒從腳起,說多少遍也不聽。”
“你說,你要在外頭天天這麼讓你媽操心,她在家裏得愁成什麼樣?”
小阿姨低著頭,專注擦電話機,也不敢說話。就讓杜蕙心自己在那兒絮叨,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每回母女倆吵架都這樣,一個給另一個氣的半死,那個拍拍屁股走了,留下家裏這個,就跟魔怔了似的拉著自己沒完沒了。等絮叨累了,也就消停了。
“算了,愛吃不吃,不吃拉倒。”杜蕙心最後歎了口氣,微佝僂著端起牛奶倒進水池:“冤家喲……”
這邊,蔣曉魯風風火火下了樓,正要開車走。
說起蔣曉魯的工作,說唬人也很唬人,北京著名金融街內某信托公司一名客戶經理,當初也是小業務員招聘進來的,摸爬滾打幾年,業績不錯,去年給升了經理頭銜,待遇翻倍,專幫人理財。
說是理財,啥叫理財,專門唬著有錢人來投資唄,錢生錢的買賣,口若懸河說自己手下這幾隻股票基金多好多好,一麵求爺爺告奶奶哄著人放錢,賺個老板心情好的傭金罷了。
表麵光鮮。
過了上班上學的高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院裏很靜,偶爾有幾個拿收音機聽戲的老頭老太太在曬太陽,雄赳赳氣昂昂的《智取威虎山》在空曠小院兒裏帶著回音。
“這一帶常有匪出沒
隻盼深山出太陽
管叫山河換新裝哇呀呀呀呀呀……”
有人從遠處跑過來,高聲喊她:“曉魯!曉魯!”
蔣曉魯回頭。
李潮燦穿著海魂衫,灰色運動長褲,滿頭是汗躍到她身邊。
汗津津的,一身餿味兒。
蔣曉魯一皺鼻子:“幹嘛呀?快遲到了,急著呢。”
李潮燦笑嘻嘻地:“別急啊,反正都晚了。我都多長時間沒看見你了,使喚完我就翻臉不認人了?”
說著,還順勢在曉魯臉蛋上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
蔣曉魯對他輕佻玩笑視而不見,啪一下打開他的手:“你怎麼這個時候出來晨練。”
李潮燦原地高抬腿,呼哧帶喘:“昨兒值班,剛回來。”
李潮燦,蔣曉魯的鄰居,一名有誌青年,現任某社區派出所片警。
說起蔣曉魯和他的恩怨情仇,得從她六歲剛跟她媽搬進這個家屬院說起。
遙想那是199x年的初夏,李潮燦站在自家陽台上拿著他爸忽悠他的三八大蓋正在陽台上瞄準,遠遠地,隻見一行三人在視線內慢慢走近。
最前頭的,李潮燦認識,前頭住著的鄭伯伯鄭和文同誌。鄭伯伯手裏拎著一隻皮箱,昂首闊步,喜上眉梢,像是有啥高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