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跟著的,是蔣曉魯和她的媽媽。
年輕婦人穿著長裙,挺像蘇聯人搞舞會穿的那一套,蠻隆重。
她一隻手牽著小女孩兒,一隻手也提了隻跟鄭和文手裏一樣的樟木皮箱。不卑不亢跟在他身後,逢人就客氣微笑。
反觀那小姑娘倒很土氣,大熱的天,穿著棗紅色的尼龍褲子,黃涼鞋,頭發很厚,亂糟糟的梳著倆羊角辮,一直低著頭,兩根手指頭在衣襟前頭扭啊扭,壓根看不清臉。
李潮燦心想,這個妹妹,真是個土鱉。
目標在視線裏漸漸逼近,李潮燦放下那把報紙槍,轉而換了武器,橡皮泥彈丸上弓,皮筋拉滿,瞄準目標。
三,二,一。
發射!!!
彈丸嗖地一下彈出,李潮燦迅速隱沒在自家陽台下。隻聽得外頭一聲悶響。
土裏土氣的小姑娘捂著額頭撲通一聲栽進路邊花壇裏。
她媽走在前頭,聞聲轉身,花容失色,慌慌張張去拉她。
李潮燦要笑抽了,偷偷在陽台露出雙眼睛,看她媽罵她。
“怎麼路都不會走讓你好好看著看著,也不聽話!”
初來乍到這樣的地方,本來想給人留好印象,處處謹慎,結果鬧出這麼沒麵子的事,蔣曉魯她媽如此要強的人,覺得臉上很過不去。
“哎算啦算啦,快看看,摔壞了沒有?”走在最前頭的鄭伯伯拉起小姑娘,蹲在她身邊噓寒問暖,十分關切。
小姑娘被打懵了,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摔進去的,慢吞吞放下捂著腦門兒的手,嚇了她媽一大跳。
李潮燦這才看清小丫頭的長相!
嗬,她還蠻白淨哩!
肉嘟嘟的小臉兒肉嘟嘟的鼻子,很靈氣,最顯眼的,就是腦門兒上鼓起個紅包。
額頭的疼,母親的斥責,讓本來就老實膽小的蔣曉魯揉眼睛委屈地哭了起來。
這下可熱鬧了。
李潮燦她媽在屋裏正做家務,聽見外頭哭聲走到窗邊,心裏一沉,轉身去陽台,隻見罪魁禍首貓著腰正觀戰呢!
“我就知道是你!!”李媽媽大嗓門,不由分說拎起李潮燦的耳朵往外走:“趕緊去道歉!”
李潮燦哎呦哎呦地像隻兔子被拎著往樓下走,幹壞事被發現,很沒麵子,他掙紮:“不是我幹的,我沒想打她!”
“不是你是誰!”
“我那是……那是……想看看我爸給我弄這副彈弓的有效射程!”
“別跟我狡辯!”
說話間,母子倆已經走出樓門,幾步來到花壇前,鄭和文和杜蕙心正蹲在那裏哄孩子。走到跟前,李媽媽喊了鄭和文一聲。
“老鄭。”
“哎,淑芳。”鄭和文趕緊戴上帽子站起來,有點尷尬:“孩子摔了,讓你見笑。”
李媽媽是個爽快人:“見什麼笑,我領著潮燦來給你們道歉的。”
“潮燦在樓上玩彈弓,不小心打著這姑娘了,打完害怕,貓在陽台上不敢露頭,我一聽,才知道壞了。”
李媽媽蹲下來,輕輕摸了摸蔣曉魯的小胖手,溫聲道:“乖囡,哥哥給打疼了吧?來,讓阿姨看看。”
蔣曉魯啜泣著被李媽媽拉到懷裏,黑漆漆的眼睫毛上掛著淚珠兒,可憐見的。
“快別哭了,阿姨給你吹吹,讓哥哥給你道個歉。”李媽媽哄著蔣曉魯,回頭威嚴看了李潮燦一眼:“趕緊啊!”
被幾個大人包圍,李潮燦不敢再橫,低眉耷眼地背手跟蔣曉魯道歉。
“對不起。”
不情不願。
蔣曉魯囁嚅著瞅了瞅李潮燦,有點憋屈。
李媽媽爽朗笑:“乖囡,跟哥哥握個手,以後你們就是好朋友了,不怕啊。他再敢打你,阿姨收拾他。”
蔣曉魯仰頭看了看媽媽,得到媽媽認可,忸忸怩怩伸出手。
她不樂意!李潮燦還不樂意呢!土妞一個。跟她握手,拉低身份。
兩隻手,一個肥乎乎,白嫩嫩。一個黑黝黝,髒兮兮。
兩雙眼睛,一個濕漉漉,圓滾滾。一個細狹長,冒賊光。
視線一對,蔣曉魯怯懦縮縮肩膀,手握在一起,算是化幹戈為玉帛,成了朋友。
李媽媽站起來,打趣道:“老鄭,這麼半天,也不給我們姐倆介紹介紹。”
鄭和文戳在一旁,平常不拘小節的一個大男人,提起這層關係也有點抹不開,臉上兩片紅暈。
“光顧著忙孩子了……那個,淑芳,這是杜蕙心,我媳婦。”
“蕙心,這是陳淑芳,我戰友李強媳婦。都是一家人,你剛搬來,勤走動,我愛人人生地不熟,以後你多幫襯著點。”
住在這兒的人都知道,鄭和文和頭一任妻子離婚有幾年了,三十六七歲,男人正是好時候,條件不差,堂堂聯勤軍分區的幹部,有分配住房有穩定工作,還沒孩子,再娶是遲早的事。
前陣子都傳他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個老師,談的還不錯,但老師家在外地,離異帶個女兒,倆人能不能走到一起,還得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