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靜靜等他說完,方歎息一聲,目中一派憐憫,道:“皇弟寧可信聽來的姑妄之言,亦不願信自己的心。”她搖著頭,“何其悲哉!”

慕容玨揚起頭,決然道:“今日之慕容璨,已非當日處處照拂我之兄長。他為權術,處心積慮,早已忘記人間情義。”

她問:“皇弟何出此言?”

慕容玨自鼻中冷哼一聲,道:“他知我本欲求那海珠公主。麵上隻當作不知,倒早早的放她返還大漠。是以人人謂他仁厚,心胸如海納百川。誰知道那圍場中箭一事,本是他指使她所為,原本是要她驚了那坐騎,而治她罪,而編派上付爾東,前前後後不過一場大戲,要的便是付爾東手上這十萬兵權。你半路殺出這一場,怕才是不曾排演的。”

她聞言,心中一連便過了幾個念頭。麵上卻不露聲色。

還道:“這普天之下,皇弟要甚麼樣的美人沒有。去了好的。必還有更好的。你自然明白,這身為天子,亦有許多不得己和不情願之處,事事先得顧著大局。如今大敵當前,至要緊後方穩定。皇弟胸中經緯縱橫,這道理自然較之我一婦人明白。”

慕容玨這時候倒看著她,不為所動,道:“竟連娘娘也這樣說麼。”

她想了想,卻忽然道:“是了。如果真認定是那人,便是天下所有人都送至麵前,也及不上那人毫發。”她居然又歎息一聲,溫柔而蒼涼的道:“為了那人,把意氣送了,把江山送了,甚至把命送了,都還是值得的。隻是多半時候,命運多桀,造化弄人,天不遂人願。是以時常勞燕分飛,或近在跟前,實遠在天邊。”

她耳上一副碧玉珠子,兩隻眼睛似的貼在小巧的耳垂之上,挺括的衣領子鬆鬆護著一管凝脂樣的頸子,之後繁複的刺繡團花一路鋪天蓋地的撒下去,撒下去,直在那烏亮的磚地之上,亦撒了一圈,她便在那一堆熱鬧的簇擁之下,婷婷而立。麵上一種哀切,看起來,便有種說不出的淒豔。

慕容玨聚了聚心神,方道:“是以娘娘為了國主,甘願以身涉險,全然不見自身安危。”

她抬起頭,似是從沉思中回過神,訝然道:“皇弟說的甚麼。我不過是想起一些聽來的一些舊事,心生慨歎罷了。”

付爾東看不下去,高叫道:“明王莫非忘了來意麼。倒真真敘起了家常。”

慕容玨回身喝道:“本王自有分寸,何須你處處多嘴。”

她冷冷接著道:“養不教,父之過。付叢越兩朝老臣,門生遍布天下。隻不知為何,忘了教你為人臣子的道理。主子談話,何來你奴才插嘴的餘地。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今日國主便是要將我置於虎狼之口,而引袖作壁上觀,以證明王心意。我亦無話可說。”

付爾東麵色鐵青,恨在心中,一時間也自無法可施。

慕容玨道:“娘娘情義,臣弟歎服。”他聲音平平,倒一改往日的傲然之色,極具誠懇。“國主得你,何其幸哉。”

她淡然一笑,卻道:“此言差矣。真正感動世間的情義,原是不必說出口的。願為他做一切,而毋需他回報。甚至毋需他懂得。”

慕容玨道:“人人付出,總會渴求回應。臣弟卻並不知還有這樣一等情義。”

她輕輕問:“皇弟對於和琛王與太後,知道多少。”

慕容玨聞言,難掩語中嘲諷,道:“臣弟該知道的。俱知道了。”

她卻不在意。仍道:“皇弟知道的,會不會隻是其中一麵。”

慕容玨又恢複了他往日的傲岸之狀,一對狹長鳳目,微微眯起,道:“娘娘玄外之音,莫非還有一麵。”

“這萬事萬物,俱有它不同的方方麵麵。隻有時候,咱們被某一麵,阻住了眼睛。而看不全的,極有可能是很要緊的。”她轉過身,緩緩的往座上走去,一壁道:“太後生前久居玉華山,我有幸侍侯過她老人家一些時日。是以她臨行前說的幾句話,倒並不曾避著我。皇弟何不也聽聽另外一麵之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