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爾東見明王似有猶疑之意,不由急怒交加,“鏘”的一聲,抽出腰間配劍,劍尖朝她一指,急道:“明王莫聽這妖妃胡編亂造,拖延時候。”

她淡然道:“急甚麼,國主若果真如你們所言,業已駕崩。我一弱女子,還不是任爾等處置。若那流言是假。”她朝四圍明晃晃的刀槍劍陣瞄了一眼,輕飄飄的道:“爾等該當何罪,自己慢慢想吧。”

眾人被她一說,隻覺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本如狼似虎的神情,也不自覺委頓了。

付爾東行前幾步,仗劍欲刺,口內道:“我殺這妖妃。”

慕容玨一抬手,阻住他,沉聲道:“退下。”

付爾東無法,縱再焦躁,亦隻得依言咬牙退出門外去。

慕容玨問道:“臣弟但聞娘娘極得愛寵,眼下緣何倒置娘娘孤身一人於此險地。”

她自座上款款站起,宮人便忙趨上前去,替她理直皺褶的裙擺。

“我時聞國主讚皇弟聰穎過人,如今這等大事。為何又想不清楚。若是如今國主在座,皇弟此來,便是忤逆謀反既成事實。這謀反該如何治罪,皇弟斷比我清楚。那時便是再國主顧念舊情,千方百計想要網開一麵,又如何得成。此其二。之所以留我在此,也隻是算定皇弟不過一時被人蒙蔽,失了常性,不至真正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來。此其三。再者我身為國主妃子,受他浩蕩皇恩,為家和氣,為國安定,做這點小事,又算什麼。此其四。”

她走到他麵前,目視他:“綜上四點,皇弟覺得。獨見我一人在此,是否還算合理。”

慕容玨似不敢與她對視,微微別開頭去。道:“事已至此,便是縱有一萬宗理由。亦晚矣。”

“不。”她肯定道:“皇弟不見,此偌大一個行宮,一兵一卒皆不曾布下麼。國主此意,是為化幹戈,而非動幹戈。皇弟還不明白。”

大殿門戶大開著,晚風吹進來,長長的白紗垂簾,便鼓脹成一片片飽滿的帆頁,風息了,便溫柔的縮回原狀去。細長的鵝頸宮燈,優雅的一盞盞自高處垂下,宮人一色淡碧的宮裝,垂目肅立一旁。她的白底子大朵玫紅團花的袍袖,便如綠從中的一點紅。那些騰騰殺氣,到了此處,頓為化解了。

使人覺得,他們此來,實在更應該是來飲茶的。

偏偏付爾東在門外喊道:“明王切莫輕信她所言。末將出生入死,浴血奮戰,不過因人隨口一句話。便丟官去職,動輒得咎。此等昏君,知你帶兵入宮,豈能輕易容你。”

慕容玨似被說到痛處,不由雙眉一挑,目中便有鋒芒閃現。

她看在眼內,溫言道:“國主行前,曾囑我問問皇弟:那年隆冬,在上苑結冰的湖上玩耍,不甚掉到冰窟窿裏,皇弟是怎麼上來的。”

慕容玨微微一愣,方答:“當時侍從皆不在身邊,是國主親身跳下水去,將我托上來的。”

鼎中一枝焚香快要燃盡,一截長長的香灰,掩蓋著一線若有若無的火星。她隨手執起一旁剔燈花用的挑子,輕輕撥了撥,那香灰便倏忽掉了。宮人立即上前,另將一條新的換上。

她淡然道:“皇弟原不曾忘。”

慕容玨卻似發了癲狂,瞬間變了麵色,又怒又悲,道:“是。我這一命卻係為他所救。幼時兩小無猜長在一處,事事以他為樣,以師傅隨口讚一句‘似你皇兄’為榮。更兼太後照拂,同吃同住養在膝下,故雖自幼無父無母,並不覺缺憾。然則事實是甚麼,便是這樣我敬之如兄如母之人。原是我殺父仇人。這等殘酷真相揭露,我待如何自處。”他越說越激動,鎧甲上的金片子一陣細索做響:“鶻孜有今日之疆土,這等兵強馬壯,周邊部族俯首稱臣,全賴我父。天下是我父親打出來的,這國主之位,本來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