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真的想利用寧靜芸的親事而不敢將消息露出來, 要麼對方的身份登不上台麵, 要麼, 寧靜芸是給人做妾, 前後聯係, 後者可能性更大, 程雲潤紙醉金迷, 窮奢極欲,起初和寧府結親本衝著寧靜芸容貌而來,誰知, 寧府提出退親,煮熟的鴨子飛了,程雲潤心有不甘, 而程老夫人對孫子有求必應, 為了討孫子歡心,不計手段將寧靜芸弄進府中做妾也未可知。
但是寧國忠心有抱負, 誓死不會讓府裏的嫡女出門給人做妾, 落下貪慕虛榮的名聲, 老夫人深知這點, 不敢光明正大讓寧靜芸去清寧侯府做妾, 才暗示威脅寧靜芸, 妄想偷偷拿捏寧靜芸。
至於悄無聲息讓一個嫡女給人做妾,有什麼比二人珠胎暗結更省事的法子?寧櫻突然明白,南山寺香火鼎盛, 常有官員家眷誦經念佛, 尋常百姓不敢貿然踏入後山,那晚卻偏生衝出來一波歹人,她遭了無妄之災,其實那些人是衝著寧靜芸去的,目的是擄走寧靜芸,壞其名聲。
誰派去的人,不言而喻。
寧靜芸緊抿著下唇,如扇的睫毛輕微顫動,蓋住了眼底一片晦澀,她記事起搬來榮溪園老夫人待她極好,噓寒問暖視如己出,有人送了好吃的好玩的,老夫人首先想著的便是她,不曾想,有朝一日,自己心裏最敬重的人,會逼迫她做低聲下氣的妾室。
兩人靜默不言,兀自想著事,唯有風吹動書頁沙沙的聲響,寧櫻撿起地上的書,重新落座。直到外邊走來一丫鬟,出聲打破屋裏的沉默,兩人才相視一眼,視線交彙,下一刻又各自別開了臉。
“老夫人說六小姐極少過來,既是來了去正屋陪她說說話,五小姐一並過去。”柔蘭站在屋裏,下顎微頷,清秀的臉隱隱帶著急切,柔蘭是老夫人給寧靜芸的人,此番打斷二人的說話,該是清楚寧靜芸的境況,怕寧靜芸和她說了什麼,寧櫻突然明白為何說起寧靜芸黃氏會紅了眼眶,寧靜芸這樣子,和寄人籬下沒什麼區別,討了老夫人歡喜就得兩個甜棗,討了老夫人厭惡就得冷落,寧靜芸心裏該是隱忍的,這件事情上,寧靜芸可以偷偷告知寧國忠,寧國忠乃一家之主,有法子約束老夫人,可寧靜芸毫無動靜,顯而易見,老夫人在這件事上做得滴水不漏,寧靜芸沒有證據。
放下手裏的《孝經》,重新審視寧靜芸一眼,《孝經》多為教導人的行為準則,在家孝順父母,友善兄弟姐妹,而非叫人愚孝,盲目聽從,她以為寧靜芸該絞盡腦汁的想逃出老夫人手掌,不曾想,她是拿《孝經》說服自己。
寧櫻擦擦眼角,臉色恢複如常,隨手翻了兩頁,不經意的解釋道,“天寒地凍的,太太擔心五小姐身子叫我過來瞧瞧,正準備給祖母請安,柔蘭,你妝容素淨些好看,猛地下,我都差點沒認出來。”
柔蘭愣了愣,心底沾沾自喜,麵上卻不敢表現得太過,怕被寧靜芸責罰,躬著身子,羞澀的笑道,“五小姐才是府裏的美人,奴婢望塵莫及。”
心思倒是轉得快,寧櫻暗中冷笑,喚金桂進屋替她整理妝容,和寧靜芸一塊去正屋見老夫人。
屋裏彌漫著淡淡的中藥味,和上次老夫人裝病故意熬出來的藥味不同,這次,味兒裏帶濃濃的苦味,老夫人是真的生病了。
越過屏風,寧櫻抬首望去,老夫人富貴端莊的坐在羅漢床上,轉著手裏的佛珠,對著一本書輕聲低喃,念念有詞。
寧櫻矮了矮身子,“櫻娘給祖母請安,聽說祖母病了,吃了藥可好些了?”寧櫻和老夫人不甚親近,站在梨花木的圓桌邊不再往前,她感到寧靜芸的步伐滯了下,隨即徑直走向床邊。
一雙精明的眸子緩緩睜開,溫和慈祥的麵龐蘇醒過來,整張臉散發著老者的睿智與算計,如一片砂石攪弄一汪靜水,使其有了活力,“靜芸和小六來了,祖母沒什麼大事,年年寒冬,總會病一兩回,有些日子沒見,聽說你功課進步許多,早上,你大伯母還和我說夫子向她稱讚你呢。”
“夫子抬愛,她教得好,櫻娘不過按部就班的學而已。”寧櫻站直身子,溫溫柔柔的回答,舉手投足間安靜了許多,老夫人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伸出手,寧靜芸識趣的扶著老夫人坐起身,收了她手裏的佛珠,轉身放到平日裝佛珠的盒子裏,動作沒有絲毫停頓,這些事好似她已做慣了似的。
老夫人的目光落到寧櫻發紅的眼眶上,輕輕蹙起了眉頭,“怎麼哭過,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寧櫻心中了然,老夫人在寧靜芸身邊安插了人,她哭的事兒早有人告訴過她了,寧櫻嘴角噙笑,大大方方道,“一天比一天冷,母親擔心姐姐思慮重不注意保暖,叫我過來瞧瞧,誰知,一言不合,起了爭執,櫻娘被書砸了下,疼得憋不住才哭了起來。”語氣含著埋怨,黑白分明的眸子瞪寧靜芸一眼,還在記仇似的。
老夫人扭頭,眼神責備的看著寧靜芸,“你近日心情不好祖母能理解,小六關心你,你好好和她說就是,何須動手,不知情的以為你動手教訓她,傳到你母親耳朵裏,又該惹她擔心了。”
寧靜芸轉過身,挨著老夫人坐下,乖巧的低下頭認錯,“靜芸知道錯了,靜芸住在榮溪園多年,凡事有祖母照應,一年四季甚少生病,母親瞎操心罷了,妹妹說話直,我一時衝動砸中她,已向她道過歉了。”
老夫人欣慰的拍拍她的手,“姐妹間哪有什麼深仇大恨,你是長姐,多讓著她。”
“是。”
祖孫兩旁若無人的閑聊家常,寧櫻想起一件事來,出聲打斷她們的祖慈孫孝,“明日祖母去南山寺上香,櫻娘能否也去?整日在府裏念書寫字刺繡,出門轉轉也好,桂嬤嬤說皇上皇後偶爾也會去南山寺禮佛,甚是靈驗,櫻娘想拜拜。”
被人打斷,老夫人心下不喜,寧櫻會來事,這些日子去南山寺禮佛的多是京中達官貴人,若寧櫻在外邊胡鬧丟了寧府的臉,得不償失,老夫人不是沒有成算的,不過,麵上仍溫和道,“你祖父也和我說了這事兒,我讓你大伯母問問你母親的意思,有空便一道吧,住兩日就回來。”
“有空有空,正好桂嬤嬤要回薛府辦點事,櫻娘有空的。”寧櫻忙不迭點頭,聲音略微大了些,如點漆的眸子星光熠熠,和五六歲得了糖吃的小孩子似的,老夫人無法,隻得應下。
待人走了,老夫人回味寧櫻的舉動,由佟媽媽扶著起身朝外邊走,垂目問道,“我瞧著今日小六倒是聽話得很,你說她心裏打什麼主意?”寧櫻在桃園安安分分這麼久,出來開口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南山寺,沒有貓膩,老夫人自己不信。
佟媽媽扶著老夫人,命兩側的丫鬟掀起簾子,正猶豫著如何答話,便聽老夫人又道,“她啊,比她娘厲害多了,她娘張揚急躁,她可是個能安靜的主兒,韜光養晦再一擊即中,你說,我不答應她,她會如何?”老夫人不太想帶寧櫻出門,一則寧櫻教養不好,性子急躁,丟她的臉,二則,寧櫻天不怕地不怕,做事隨性沒人管得住,哪怕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寧櫻也絕不退縮,與這種人打交道,勝算不大,老夫人不喜歡,三則,她擔心她謀劃之事生變,事情傳開,寧府上下名聲沒了不說,寧國忠絕不會饒她。
佟媽媽別的不清楚,和寧櫻打交道的這幾次來看,老夫人不答應,寧櫻明日也會自己想法子去南山寺,故而道,“念六小姐幼時在外吃了許多苦,老爺疼愛她多些,您不答應,六小姐稟明老爺,明日也是能去的。”
老夫人想到這個,心生惱怒,咬牙切齒道,“她是命好,小時候有她娘護著,大了又入了小太醫的眼,不把我這個當祖母的放在眼裏。”
佟媽媽不知怎麼接話,索性不開口,服侍老夫人多年,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她心裏有數,笑了笑,指著院外的景致道,“昨日三爺送了盆臘梅過來,說是苦寒香,花骨朵遲遲不開,神奇得很,老奴差人擱屋裏放著。”
老夫人眉目舒展,聞言,打趣道,“苦寒香,自是經曆過苦寒才會盛開,屋裏暖和,它哪會綻放,我不過偶感風寒,又不是臥病在床不能動彈了,你吩咐人抬出來安置在院子裏,說不準過明日就開花了。”
佟媽媽點頭稱是,“老奴知識淺薄,不明白這些,難怪三爺聽了老奴的話後捂嘴偷笑,約莫是笑話老奴粗鄙不懂賞花呢。”
提起自己小兒子,老夫人心情好了不少,“他啊,看著也不阻止,下次,該好好說說說他。”
這邊,老夫人和佟媽媽賞花,而梧桐院,聽黃氏說拒絕了柳氏的邀請,明日不去南山寺,寧櫻撇著嘴,道,“我和祖母說過了,明日一塊去南山寺,娘這些日子累得不輕,去南山寺散散心也好,整日悶在府裏,心情都不太好了。”
黃氏伺弄手裏的一盆花,寧伯瑾端回來的,枝丫毛毛躁躁她不甚喜歡,握著剪刀,哢嚓哢嚓把多餘的枝丫撿了,“娘還有事情做,你想去就隨她們一起,你見著靜芸了,她怎麼說?”黃氏心思轉得快,寧櫻想得到的她也想得到,不過沒有上輩子的記憶,她不知道老夫人想讓寧靜芸去清寧侯府給程雲潤做妾之事,而是以為老夫人有另一番盤算,老夫人娘家姓餘,在京城微不足道,比不得寧府,黃氏以為老夫人想把寧靜芸嫁去餘家,抬高餘家的身份,且,寧靜芸嫁妝豐厚,銀錢上能幫襯餘家一二,餘家子孫中,還沒有入仕為官的,若餘家想要拿寧靜芸的銀錢捐一個小官為子孫鋪路,老夫人這番打算就說得過去了。
寧櫻喜笑顏開,粉麵桃腮,竟是比手邊的花兒還要燦爛幾分,“姐姐說我們想多了,是她提出搬出來的,您不在府裏,她住榮溪園沒什麼不妥,您回來她若繼續住下去,外人就該嚼舌根說祖母挑撥姐姐和您的關係了,兩相權衡,姐姐才向祖母提了這事。”
黃氏狐疑的看著寧櫻,對她的話有所保留,老夫人是何性子她再清楚不過,這番哈,老夫人瞞得過寧櫻,瞞不過她,除非外邊有風聲進來,否則,老夫人不會放過寧靜芸的。
不過,黃氏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起其他,道,“明日你既是要去,叫聞媽媽多準備兩身衣衫,南山寺沒有炭火,吩咐聞媽媽備足了,記得多帶兩個丫鬟,金貴銀桂跟著,再把翠翠也捎上吧。”
寧櫻眼神一暗,頓了頓,緩緩道,“翠翠就不去了,院子裏還有事兒要她做。”若有可能,她不想任何人因為她沒了命,即使受傷,她也會愧疚,翠翠不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