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什麼?”薛墨凝視著譚慎衍揚著的唇角, 總覺得他不懷好意, 寧伯瑾在禮部任由禮部尚書拿捏, 而禮部尚書聽譚慎衍的, 如果譚慎衍要做什麼, 動動嘴皮子, 透露出心思就成。
此時, 薛墨心底有幾分同情寧櫻了,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什麼都不懂了便被一頭扭曲猙獰的餓狼看上了, 以她肉為食乃早晚的事兒,眼前閃過寧櫻若無其事裝傻充愣的秀臉,他果斷的搖了搖頭, 寧櫻也不是省油的燈, 說不準是扮豬吃老虎呢,兩人狹路相逢, 譚慎衍怕討不著好處, 誰讓, 他先動了心思喜歡上人家呢?
先喜歡對方的人, 付出的總要多些, 而且, 以譚慎衍目前癡戀入魔的情形來看,在寧櫻跟前,絕對是有求必應的。
譚慎衍放下手裏的巾子, 優雅的推開椅子, 斜了薛墨一眼,不疾不徐道,“身為大夫,月信代表著什麼你比誰都清楚,我該準備上門求親的事宜了。”
薛墨噗嗤聲,擱下筷子,欲和譚慎衍好好說說求親的事兒,張嘴,想到另一件事,舌頭一轉,好奇道,“你怎麼知曉女子會來月信?我是大夫要知道月信不難,你身邊連個伺候的丫鬟都沒有,你從何處得知的?”
月信又稱小日子,是女子身子發育的標誌,來了小日子的女子便不再是小姑娘了,而是能成親嫁人的大姑娘,京城雖然已出閣作為女子出嫁的標誌,然而傳宗接代隻能看女子的月信,有的人發育得慢,十六七歲才來小日子,那種人,再早成親都懷不上孩子,且還會虧了身體,身為大夫,眼裏沒有男女,因而知曉這些事,譚慎衍從何得知?上上下下的打量著譚慎衍,不知該說譚慎衍運氣好還是寧櫻發育得快,前些日子還說他有孌童的癖好,不等坐實他這個癖好,寧櫻就要來小日子了,這樣子的話,他就不能說譚慎衍孌童了。
譚慎衍側過身,俊逸的側顏漾著如沐春風的笑,本就是好看之人,笑起來更是讓人覺得美不勝收,看得薛墨嘖嘖讚歎,他也是容貌昳麗之人,卻比不得譚慎衍英俊。
“刑部大牢扣押過女人,我想知道不難。”他勾著唇,往薛墨身邊一湊,嚇得薛墨以為他要打人,差點跳了起來,結果隻聽譚慎衍問道,“過兩日我上門提親,今年能否將她娶進門?”
聽他不似玩笑話,薛墨抽了抽嘴角,坐直身子,掩著嘴咳嗽聲,老氣橫秋道,“你提親的話沒人能攔得住,可娶親的話有些難,要知道,從求親到娶親過程繁冗複雜,納采,問名,納征,請期再到親迎,步驟多,尤其前提是得她喜歡你,否則,即使完成了步驟,你得到的不過是個憎惡你的仇人,依著六小姐的性子,捂熱她,估計還要些光景,捂不熱就娶進門,難。”
而且,薛墨看得出來,寧府攀龍附鳳拿嫡親的孫女換取利益,寧府那位三太太可是護犢子,不會勉強女兒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寧櫻不肯的話,沒人逼得了她,想到這些,他伸手拍了拍譚慎衍肩膀,安慰道,“路漫漫其修遠兮,汝再接再厲。”
譚慎衍斂下眸子,目光一沉,寧櫻不想嫁給他,可能是上輩子經曆的那些事叫她退縮了,她心思簡單,身邊的親人好好活著就成了,嫁人的事兒她或許想都沒想過,又或者,仍然想嫁給她中意的男子。漸漸,他眸子裏的光黯淡下來。
薛墨看他不說話,以為他感到挫敗了,寬慰道,“你別著急,距她出閣還有兩年,那時候再說親也成,隻是,之前,得確定她的心意,不讓人有機可趁。”薛墨沒喜歡過人,可見得多了,說起事情來自然侃侃而談。
看譚慎衍目光發直的瞪著他,薛墨不明所以,扭了扭屁股,換了個姿勢,離譚慎衍遠些,每當譚慎衍這副神色看他,準沒有好事,“怎麼了?”
“你說得對,若她的身邊隻有我一人,遲早會看到我的好,沒事兒你別往寧府跑了,需要你的時候,我會告訴你。”說完,眼裏星光熠熠,起身拂了拂平順的衣袖,緩緩走了出去。
留下薛墨一人,望著譚慎衍走出屋門的的背影才回味過來,方才,譚慎衍是擔心寧櫻看上自己,讓自己避嫌?
天色黑暗,倦鳥歸巢,街道上掛起了燈籠,照亮了青石磚的小路,行人漸漸稀少的路上,誰都沒留意巷子口牆角下呼呼大睡的乞丐,京城繁華卻也不是沒有乞丐行乞,尤其,在這片算不上富貴的地界,乞丐們不敢去達官貴人的住處擾了侍衛不滿,這處住的多是商人,沒有權勢,白天來這邊乞討的乞丐多。
過了許久,街道上的人愈發少了,開張的酒肆茶樓吆喝著打烊,靠著灰色牆壁睡覺的乞丐睜開了眼,目光幽幽的看向前方巷子,雙手無力的撐著地麵,慢慢匍匐前行,他發絲髒亂,許久沒有洗過了,上邊黏著草屑,米飯,發絲下的一張臉又黑又瘦,看不清真實的麵目,衣衫襤褸,露出的手臂隱隱有疤痕,猙獰觸目,在光的映照下血跡斑斑,不長的路,他爬了許久,到一處掛著南瓜燈籠的門前,他才停下,望著三台石階,他愣愣出神,然後,一鼓作氣爬了上去。
爬到門邊,他翻過身子,手艱難的撐著地麵坐起身,用力的拍著門,手軟弱無力,他拿頭撞門,一聲兩聲......
好一會兒,裏邊才傳來人的詢問,他舔了舔幹澀的唇,聲音沙啞,“是我,我找綠意。”
開門的是個老婆子,不耐煩的推開門,敲門的乞丐沒注意,頭前撞時摔了下去,撲在婆子的鞋麵上,嚇得婆子的大叫出聲,“哪兒來的乞丐,不知這是貴人住的地方?”
“我找綠意,就說她的金主來了。”乞丐雙手撐著地坐起來,撩開額前的秀發,目光森然的望著婆子,婆子隻覺得這雙眼有些熟悉,一時半會想不起在哪兒見過,綠意背後的金主是誰,她是清楚的,早前,綠意懷了身子,侯府的人看不上,為了世子的那門親事想打掉綠意的孩子,派了幾個丫鬟婆子過來逼著綠意打胎,綠意認識其中一個丫鬟,花錢偷偷換了藥,裝作小產的模樣,那些人看綠意哭得厲害,床上又見了血,沒有多做停留便走了,綠意以為瞞過一劫,誰知沒過多久,府裏又來了人,見她挺著肚子,態度轉了彎,不再惡言相向,逼迫打胎,而是好吃好喝供著她,養著她,伺候她。
中間發生了什麼是綠意告訴她的,侯府世子沒了蹤影,生死不明,她肚子裏的孩子可能是世子留在世上唯一的種了,侯府不得不重視。
被乞丐看得身子發虛,婆子往前踢他一腳,虛張聲勢道,“我告訴你,綠意姑娘可不是你相見就能見的,綠衣姑娘背後有人撐腰,你膽敢破壞她的名聲,小心賠進去這條命,趕緊給我走開。”
乞丐有些累了,眯了眯眼,緩和一會兒才重新睜開眼,目光冷若玄冰,聲音發寒道,“叫綠意出來見我,否則,明日就給我滾。”
綠意快生了,她肚子金貴著呢,婆子哪敢讓她出來,心裏又忌憚乞丐,要錢的怕要命的,被這種豁出去不要命的乞丐纏上真就慘了,她跺跺腳,裝作不肯退步的樣子道,“不走是不是?我這就叫人來......”
話完,咚的聲關上門轉身跑了,宅子小,她出來的時候驚動了其他人,其中一位年長的婆子道,“出什麼事兒毛手毛躁的?綠意姑娘睡不安穩,你不能小點聲?”
說話的人是程老夫人身邊得力的婆子,藍媽媽;程雲潤消失後,她被派過去照顧綠意,起初知道綠意收買丫鬟瞞天過海時老夫人怒不可止,到了後邊,府裏的下人一天天的沒有打聽到世子爺的消息,老夫人悲痛之餘就又想起綠意的肚子來,世子爺有個三長兩短,這個孩子就是他唯一的血脈了,老夫人哪舍得讓孩子流落在外,隻是,綠意的身份登不上台麵,老夫人的意思是待孩子生下來就抱回侯府,綠意的話,看在她生了孩子的份上,贈一口體麵的棺材。
去母留子,大戶人家處置外室常有的法子。
婆子被訓斥,一臉悻悻的低下頭,小聲將乞丐的話說了,又補充道,“我懷疑有人心存不軌,故意找人敗壞綠意姑娘的名聲。”
藍媽媽眉頭一皺,一個乞丐為何會說是綠意的金主?關係到侯府血脈,她不敢掉以輕心,若綠意和乞丐有一腿,這個孩子是不是世子爺的不好說,心思轉念間,去旁邊屋子叫兩個小廝跟著,大步走向門口,推開門,見乞丐狼狽肮髒的望著自己,她心下不耐,待看清那雙因著麵龐瘦削而顯得凹陷無神的眼時,她雙腿發軟,跪了下來,“我的世子爺哦,這些日子您去哪兒了?老夫人哭過好幾回了。”
藍媽媽跟著老夫人,程雲潤常常往老夫人院子裏跑,她當然認得出來。
程雲潤眼角發紅,之前遭遇,猶如噩夢一般,平白無故被當做刺客關押進刑部大牢,任由他們鞭打折磨,起初他不提自己的身份是不想南山寺的事情暴露,到後來,說了刑部的人也沒人相信,更嘲笑他癡人說夢,被丟到荒郊野外,身上傷口多,他雙腿雙腳使不上勁兒,在城外躺了不知多少時日,先是吃雪為生,雪融化了便吃草,手上有點力氣了,他才慢慢往城裏爬,靠路上那些人施舍的粥和饅頭一步一步支撐著爬了回來。
清寧侯府離城門遠,那邊住的都是達官貴人,有巡邏的官兵守著,乞丐不得接近,何況,他也沒臉回去,走投無路才想起這處宅子,此時看到藍媽媽,動了動唇,哽咽得說不出一個字,埋頭失聲痛哭,藍媽媽看出他遭了罪,扶著他起身,讓人去侯府通知老夫人和侯爺,世子爺有消息了。
追過來的婆子聽著藍媽媽的話,麵色煞白,滿臉的難以置信,如果那個乞丐是世子,方才她豈不是抬腳踢了世子爺?她雙腿一軟,噗通聲跪倒在地,連連求饒,藍媽媽沒有空理她,和小廝幫忙扶著程雲潤進屋,吩咐丫鬟備水,讓小廝替程雲潤擦身子,兩大桶水,抬出來時皆髒兮兮的,充斥著濃濃的一股血腥味,藍媽媽不忍看,捂住了眼。
程雲潤換上往回的衣衫,空蕩蕩的,不複溫朗英俊,藍媽媽看得背過身偷偷抹淚,不敢問他這些日子遭遇了什麼。
程雲潤失蹤後,老夫人身子就不太好,夫人也如被人抽幹了力氣,整日渾渾噩噩喊著程雲潤的小名,府裏死氣沉沉,說話都不敢大聲了,裏裏外外全靠侯爺一人撐著,總算,世子爺又回來了,藍媽媽回過頭,替他掖了掖被角,輕聲道,“世子爺睡著,待會老夫人和侯爺過來,我叫您。”
躺在舒適的床上,程雲潤知曉所有的災難過去了,但是回想過去的那些日子,仍然心有餘悸,“藍媽媽,你守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