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慎衍渾然不覺, 攤開手裏的紙張, 強硬的塞給寧櫻, 眼底含笑道, “祖父叫我給你看看。”
老侯爺看中寧櫻, 問過他好幾次寧櫻何時去侯府, 寧靜芸去清寧侯府的事兒對黃氏打擊大, 寧櫻孝順,自然要陪著黃氏,譚慎衍對寧靜芸的做法不予置評, 不牽扯寧櫻,隨寧靜芸如何折騰,不管她有何下場都是咎由自取。
拉開桌前黃花梨木的凳子, 示意寧櫻坐和他說說話。
寧櫻低頭瞅了眼手裏的紙張, 峨眉輕蹙,待看清上邊羅列的金銀細軟, 麵色一紅, 隨手將紙張還給了譚慎衍, 耳根燙得厲害, 正了正神色, 說起正事來, “往後你別往寧府來了.......”
不待她說完,便看譚慎衍變了臉色,墨色沉沉的凝視著她, 視線灼熱, 寧櫻抬眉,與之對視一眼,見他目光深邃,裏有波濤暗湧,清冷的臉上積聚著薄薄怒氣,她麵色一怔,一時忘記接下來要說什麼。
“你是不是有心儀的人了?”譚慎衍想不出其他寧櫻會拒絕自己的原因,猜測是黃氏給寧櫻物色的人當中有寧櫻中意的了,所以她才會開口回絕自己,連著他給的紙她都不肯看。
寧櫻啊了聲,隨即回過神來,盯著譚慎衍陰雲密布的臉,忽然想笑,於是她掩著嘴,輕笑出了聲,譚慎衍看她笑得開懷,呆滯的雙眸笑出了水花,一顆心愈發沉到了穀底,握著從老侯爺那討來的紙,額頭青筋直跳,待他發現誰在背後誘拐寧櫻,定要那人死不足惜。
不待他將京中和寧櫻適齡的男子篩選一遍,便聽寧櫻小聲嘟噥道,“昨日窗戶外有動靜,我沒敢開窗,你來寧府的事情估計被人發現了。”
這次,換譚慎衍沉默了,不過沉默雖沉默,緊繃的臉上漸漸舒緩開,原來不是他想的那般,挑著眉,拉著寧櫻坐下,緩緩道,“怎麼回事?”
寧櫻將昨日發生的事兒說了遍,隔著窗戶,她不知曉對方是男是女,讓銀桂出門偷偷打聽,銀桂回來說什麼都沒問到,寧櫻不知對方是敵是友,心裏害怕,她和他私底下見麵不合適宜,想了想,又道,“往後你有什麼想和我說,可以來鋪子找吳琅,請他轉達我即可,寧府,萬萬不能來了。”
譚慎衍聽了寧櫻的話也慎重起來,他去寧府有福昌在後邊望風,不可能被人發現,望著寧櫻姣好的麵龐,也知道她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思忖道,“暫時不去了,我讓福昌打聽打聽,往後你說話語速得快些,否則,我管不住想殺人。”
接下來他要準備聘禮,手裏頭事情多,抽不開身。
想到他方才的模樣,寧櫻又笑了起來,小聲嘀咕了兩句,譚慎衍湊過去,聽得心花怒放,手挪到她耳垂,揉了兩下,察覺她身子一僵,眸色一軟,道“我醋勁大著,誰招惹你,我便不讓他好過,為了我不殘害無辜,你不準招惹他們。”
她容貌清麗,加之寧府的家境,待她出閣,上門提親的人肯定多,他肯定是要想法子,早早將她定下的,光是想著有人覬覦她,他就受不了,更別說,還讓寧櫻和那些人見麵了。
寧櫻抬起白皙柔嫩的手推了推他,和他認識越深,越覺得他就是一無賴。
譚慎衍沒繼續逗她,攤開紙,讓寧櫻挑選她喜歡的,寧櫻搖頭,斂目攪著手裏的帕子,“這是老侯爺辛辛苦苦積攢的,給我做什麼。”
見她裝作不懂,嬌羞的臉如塗了腮紅般紅潤,譚慎衍心情大好,“你不好意思的話,我琢磨著給你挑......”
“你別......”寧櫻橫了他一眼,視線掃過桌上的紙,紙是嶄新的,中間有一絲褶皺的痕跡,字跡工整幹淨,該是專程請人謄抄過一遍的,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我與你說過,暫時沒有說親的打算,過兩年再說吧。”
譚慎衍置若罔聞,目光在紙上羅列的名字上逡巡起來,“三夫人準備給你議親了,遇著合適的男子,三夫人少不得常常在你耳邊念叨,對方一不務正業的紈絝也能吹成前程似錦的俊美少年,我是擔心你被騙了。”
寧櫻撇嘴,黃氏聰明著呢,哪會被人蒙蔽?抿唇不言,在這件事上甚是堅持,她要留在黃氏身邊多盡幾年孝,她嫁了人,黃氏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她心下不忍,而且,她才十三歲,不想過早嫁人。
譚慎衍看她油鹽不進,心下煩躁,收了紙,說起了其他,寧櫻態度這才好轉了些。
聊了一會兒,估摸著黃氏該過來接她了,怕黃氏察覺出什麼開口攆譚慎衍走。
譚慎衍心有算計,嘴上應得爽快,離開時卻說要去前邊鋪子瞧瞧,人是他找來的,擔心中間出了什麼岔子,寧櫻攔不住,隻得由著他去了,誰知,他剛轉去前邊鋪子,外邊吳琅敲門說黃氏來了,她身下一緊,朝譚慎衍剛離去的方向瞅了眼,低頭快速整理自己的妝容,哪怕她和譚慎衍沒什麼,心裏也莫名發虛。
寧靜芸暗中和禮部少爺往來的事情成了黃氏心底梗著的一根刺,若發現她和譚慎衍有什麼,黃氏估計更承受不了,朝吳琅招手,示意他去前邊讓譚慎衍從前門離開,自己起身緩緩迎了出去。
推開門,黃氏剛從馬車上下來,寧櫻軟軟喊了聲娘,上前扶著黃氏,道,“娘不用下來,我也準備回了,父親和娘說了什麼?”
黃氏盯著鋪子,方才繞過前邊鋪子她瞧過了,修葺一新的門麵刷了層漆,新燦燦的,後邊院子還沒開始整理,她往前走了兩步,歎氣道,“你姐姐處境艱難,你父親問我想法子。”
與人為妾的,哪能和當正妻的比,不能出門參加宴會,整日拘在自己的小院子裏,寧伯瑾說的是清寧侯府的下人拿著寧靜芸的銀票去錢莊換錢,兌換銀票需要自己的信物,那個丫鬟手裏沒有信物,錢莊沒有兌給她銀子,錢莊的人擔心其中有事兒,查到銀票是寧府的,找寧伯瑾詢問,寧伯瑾才知寧靜芸在清寧侯府過得不盡人意。
黃氏不欲和寧櫻多說,耐不住寧櫻一臉好奇擔憂,心思一轉,沒有瞞她,一五一十說了起來,寧櫻不小了,有的事兒該和她分析清楚利害關係,讓她心裏有個底線在。
和寧櫻想的差不多,做妾的,凡事都要看上邊主母的臉色行事,寧靜芸或許有幾分能耐討得侯老夫人歡心,可侯老夫人再怎麼對她好也不可能把她當作程雲潤正經的妻子,那個拿了寧靜芸銀票去錢莊兌換的,要麼是侯夫人陳氏身邊的人,要麼是老夫人身邊的人。
說著話,不知不覺陪著黃氏進了屋子,坐下後,寧櫻才覺得不對味,目光閃爍的看向通往前邊的簾子,她忘記了一茬,金桂銀桂也在前邊,若是叫二人見著譚慎衍,作何感想?
黃氏見她頻頻盯著簾子瞧,黃氏仔細打量幾眼,提醒道,“往後做茶水鋪子,這簾子可得換了,灰蒙蒙的,瞧著有些髒,來這地段逛的都是些有點身份的人,別叫人家在這種事情上挑出刺兒來,娘的庫房有一座插屏,將簾子換成門,再在外邊放一扇插屏,幹淨清爽,才留得住客人。”
寧櫻咧著嘴笑,不和黃氏辯駁,怕黃氏來了心思,要去前邊鋪子,碰著譚慎衍那就糟了。
黃氏又看向屋子,讓寧櫻需要什麼去她庫房挑,別花錢買,寧櫻連連點頭,心裏隻打鼓,走神間,金桂銀桂挑開簾子進來,後邊跟著吳琅,寧櫻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生怕從金桂銀桂耳朵裏聽來不該聽的,眼神瞥向身後的吳琅,眼神詢問他,奈何吳琅低著頭,並不看她,寧櫻急得麵色微變,掩麵輕輕咳嗽兩聲,試圖吸引吳琅注意。
可是,吳琅低著頭,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寧櫻愈發著急……
金桂走到桌前,屈膝施禮,銀桂站在她跟前,二人動作一致,黃氏瞧著兩人還算滿意,出聲道,“免禮吧,前邊收拾得怎麼樣了?”
寧櫻臉色一白,她沒聽到外邊有任何動靜,譚慎衍該還在,黃氏去的話,兩人遇著了,她如何解釋?思緒萬千,又懼又怕,恨不能踹譚慎衍兩腳,他肯定是故意的,想讓黃氏發現她們的關係,然而逼著她嫁給他,想到這,寧櫻氣得臉都紅了。
“前邊匠人在塗抹牆,地上擺著做桌椅的木頭,亂糟糟的,再有十來日的樣子就收拾出來了。”吳琅站在金桂身後,緩緩出聲解釋。
黃氏想想,便打消了去前邊的心思,坐了會兒,叫上寧櫻回了,寧櫻聽了這句才鬆了口氣,和黃氏坐上馬車,懸著的心落到實處,繼續和黃氏說起寧靜芸的事情來,程雲潤上輩子娶的榮華侯府的嫡女常敏舒,榮華侯府是長公主的夫家,而常敏舒是長公主的長女,出了名的驕縱蠻橫不講理,上輩子程雲潤和寧靜芸退親後,親事上有些高不成低不就,好在程雲潤會花言巧語,迷得常敏舒暈頭轉向,自己向長公主提出嫁入清寧侯府。
清寧侯府喜不自勝,雙方很快交換了更貼,親事卻辦得低調,當時得知程雲潤和常敏舒成親她心裏還疑惑過,像常敏舒那樣女子怎甘心嫁給程雲潤那樣的男子,後來才知,常敏舒並非長公主親生,當年,長公主懷有生孕,請高僧算命,高僧說她肚子裏的孩子福氣太過,恐凶多吉少,長公主是皇上唯一的胞妹,皇上對這個妹妹照拂有加,才會贈與常家榮華侯府的稱號,長公主沒想過有朝一日,這種聖恩眷顧的福氣會殃及她肚子的孩子,悲戚之餘,到處尋求化解之法,後不知怎麼,就抱養了一個孩子養在膝下,當嫡長女似的養著,嗬護有加,而眾人忌憚長公主和榮華侯府的勢力,不敢亂嚼舌根,養成了常敏舒囂張跋扈的性子。
不過算算,這會的程雲潤還不認識常敏舒,自然不可能讓常敏舒非他不嫁,何況落下殘疾的程雲潤,也不可能有能耐叫常敏舒對他高看一眼,暫時,程雲潤的親事是沒有著落的。
黃氏心裏不是滋味,寧靜芸的處境,她想幫忙也是沒法了,因著退親和程雲潤消失的事兒,寧府和清寧侯府算是撕破臉了,兩家並無往來,何況寧靜芸自己選了清寧侯府,她能做什麼?歎息?的望著小女兒嬌麗的容顏,手順了順她發髻上的簪花,再三告誡道,“櫻娘要記著,有朝一日遇著喜歡的男子,不可莽撞,他喜歡你的話,自然會三書六聘上門求娶你,那種隻在私底下花言巧語的男子,不值得托付終生。”
嘴裏隻有兒女情長的男子肩上沒有擔當,喜歡一個人,不會叫人有機會壞她的名聲,像寧靜芸和禮部大少爺,名不正言不順兩人不可能有結果,而寧靜芸和程雲潤,更是糊塗至極。
寧櫻靠在黃氏肩頭,點了點頭,這也是她不想私底下過多和譚慎衍有接觸的原因,不想傷了黃氏的心,讓她覺得自己兩個女兒都是不好的,她和寧靜芸不同,不會為了自己算計的一點好處什麼都不要了,她喜歡譚慎衍,可譚慎衍越不過黃氏去。
眼瞅著入夏,街道上的行人衣衫單薄起來,日頭偏高,人也少了許多,黃氏叮囑寧櫻不可曬太陽,曬黑了就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