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他的質問, 寧櫻目光閃爍, 波光瀲灩的眸子盡是茫然, 她喉嚨一哽, 緩緩低下頭去, 不敢直視那雙深邃深沉的眼眸。當她這話說出口的時候, 她心裏就升起了遲疑, 和他相處的模式和上輩子大不相同,叫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想說點什麼,動了動唇, 最終欲言又止,垂目望著手裏粉色牡丹花的手絹,請吐出一口氣, 緘默不言, 她想,若她沒有上輩子的記憶, 譚慎衍於她不過是個陌生人, 和一個陌生人, 她敢膽大妄為的和她靠在窗戶邊說話嗎?她自己都想不明白了, 她分不清, 她是真的喜歡他還是為著上一世不能白首的遺憾, 兩種情緒交織,黑白分明的眸子氤氳起了水霧,沒法回答他, 亦或者, 她自己也不懂。
“櫻娘。”譚慎衍心頭一痛,見她雙唇顫抖極力忍著想哭的情緒,他臉色一柔,話到了嘴邊卻又不忍了,抬起手,冰涼的指腹滑過她的臉,感覺她顫動了下,譚慎衍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對,她眼眸含淚,他眼神冰涼。
“你喜歡怎樣的男子?”
她上輩子想嫁給一個不納妾的男子,這輩子呢?
“你喜歡什麼樣的男子,我便成為那樣的男子,終究有一日會讓你承認,我才是你的良人。”說這話的時候,他眼裏滿是認真,如點漆的眸子映出她的影子。
寧櫻張了張嘴,她喜歡什麼樣的男子?兩世為人,她身邊不過一個他,她自己也不知喜歡什麼樣的人,兩情相悅吧。
看他緊抿著唇,眸底黑色沉沉,不知為何,竟覺得心情好了許多,垂下眼眸,睫毛顫動了兩下,眼裏已是一片清明,狡黠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聽我娘的。”
再抬頭,梨花帶雨的眸子已是笑意盎然,如雨後綻放的蓮花,清新動人,譚慎衍一怔,隨即嘴角勾起一抹笑來,心頭積壓的陰霾煙消雲散,一手摟過她腰肢,唇湊了上去,這話的意思,便是委婉的告訴自己她喜歡他了吧。
雙唇相貼,寧櫻始料未及,眼前是他放大的睫毛,以及一雙燦若星辰的明眸,裏邊盛滿了點點星光。
她的唇上有淡淡的清香,好似催.情的毒素,在四肢百骸蔓延開,又好像渾身如被雷電劈中,酥麻通泰,叫人上癮,他不敢繼續,淺嚐輒止便鬆開了她,說道,“記得你今日的話,若叫我知道你背著我相看男子,我打斷你的腿,一輩子將你養在床上,要你哪兒也不準去。”
他如果沒有本事討黃氏的歡心,娶了她,也會叫她心有隔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通通應允她,叫她心無旁騖的嫁給自己。
見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寧櫻羞紅了臉,她不懂自己的選擇是對還是錯,隻是眼下心底的喜悅,叫她不自主的眉眼一彎,笑了起來。譚慎衍摟著她,蓑衣上的雨水打濕了她荷花色的衣衫,慢慢暈染至胸前,他鬆了鬆手,佯裝板著臉道,“我說到做到。”
寧櫻捂著嘴笑得歡實,眼裏水光盈盈,分外動人,長公主上門黃氏都沒答應,譚慎衍想入黃氏的眼難著呢,她一點都不害怕,笑道,“你還是想想怎麼應付我娘吧,我娘不畏權勢,可不管你是誰呢。”
“三夫人性子直爽,最是疼你,她知道我是真心對你的,一定會答應。”譚慎衍覺得黃氏不是擋在他和寧櫻之間的隔板,寧櫻心底的想法最重要,又和寧櫻道,“你對我還有什麼要求,全提出來,等雙方交換更貼,我是概不認賬的。”
寧櫻擦了擦自己雙唇,和譚慎衍親密,心裏並沒多大的反感,可能是上輩子兩人就是夫妻的關係,換作外人,她想都不敢想,聽了譚慎衍的話,她歪著頭,又想起很久前的話來,“我是不想嫁給三妻四妾的男子的,你真上門提親,得在我娘跟前保證。”
譚慎衍不是重女色之人,上輩子,若不是她起頭,譚慎衍身邊或許不會有姨娘,這般想著,她腦子裏又想起他的好來,嘴角一歪,盡是笑,想到什麼,寧櫻推開他,瞅了眼外邊的天色道,“還下著雨,你回吧。”
譚慎衍身上的蓑衣滴著水,擔心濕了她衣衫著涼,他微微鬆開她,笑道,“往後三夫人再問你如何看待咱兩的親事,你就拿應付我的那話應付三夫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夫人心思通透,一聽就知道寧櫻的意思了,那種“並非良人”聽著意思差遠了。
寧櫻耳根微微一紅,不點頭也不搖頭,她真和黃氏透露點什麼,黃氏立即就猜到她的心思了,寧櫻是萬萬不敢的,“你走吧,我娘該是不會問我了。”
譚慎衍的手還摟在她腰間,聞言,緊了緊,湊上去還想吻她,“往後三夫人問起來,好生回答。”
寧櫻抿著唇輕笑,不肯讓他得逞,“到時候再說吧,快點走吧,別被人發現了。”想到有人可能發現她和譚慎衍私會的事兒,寧櫻心裏頭又害怕起來。
譚慎衍拉著她,湊到她臉頰邊,輕啄了口,“之前窗戶邊嚇你的人抓住了,你別擔憂,往後不會有人知道了。”
寧櫻不知他辦事效率如此高,不由得好奇,“是誰?”
譚慎衍略微濕潤的手滑至她輕蹙的眉頭上,沒有瞞她,道,“是你姐姐身邊的丫鬟,不是她發現了什麼,而是你姐姐有事求她。”
寧靜芸當日自己作死離開寧府,如今處境不太好,又想從寧府挖些好處過去,貪婪自私,譚慎衍不想侮了寧櫻耳朵,“清寧侯府正亂著,三夫人少不得要操些心,你聽著就是了,不準插手知道嗎?”
寧櫻的能耐他清楚,敢派人去柳葉巷子,若不是他聽著消息讓福昌將人攔下來,吳琅的人去了,捅到馬蜂窩上,寧櫻難以獨善其身,清寧侯愚孝,其長子懦弱難成大器,可他對朝廷還有用處,朝堂牽一發而動全身,清寧侯出了事兒,皇上勢必會重用其他人,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去,百害而無一利,譚慎衍暫時不想把矛頭對準清寧侯。
寧櫻想到這,以為他和清寧侯之間有什麼齟齬,猶豫了會,將她派吳琅做的事兒說了,心裏有幾分忐忑,“會不會給你招惹什麼麻煩?”
這話聽著熨帖,譚慎衍又往她臉頰啄了一口,意識到他做了什麼,寧櫻隻覺得熱氣蹭蹭朝臉上湧,推開他,沒個好氣道,“不說就算了,你快走吧。”
“我讓福昌把吳琅攔下來了......”擔心寧櫻聽出破綻,他隻道,“我聽著你的聲音就知曉其中有什麼不對,柳葉巷子那兒住了什麼人?”
清寧侯的那樁事他清楚,並非寧櫻眼裏看見的那樣,清寧侯沒有派人囚禁雲姑娘,雲姑娘自己不走,不過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罷了。
寧櫻一噎,沒想到他早就來了,連她和吳琅的對話都聽了去,怕他察覺到什麼,找著措詞道,“姐姐和程世子的親事我娘早先就不看好,派人查到程世子在外邊養了外室,我隱隱聽著其中好像就有柳葉巷子,讓吳琅前去試探一番。”
看她緊張,譚慎衍沒有窮追不舍,他和她一樣,都不想被上輩子的事左右,想給她一段開心的回憶,以及,完全不一樣的自己。
雨又大了,院子裏的樹葉被雨打得東倒西歪,寧櫻想起寧靜芸的事兒,多問了幾句。
譚慎衍索性脫下蓑衣掛在窗台上,翻身躍了進去,黑色的靴子在木板上留下碩大的水印,寧櫻擰了擰眉,“待會金桂進屋發現就糟了。”
“你不是吩咐她們不準打擾嗎,沒事兒的。可知清寧侯夫人為何要上門提親?”譚慎衍打量幾眼她的閨房,行至桌前,拉開椅子坐下,“你姐姐討程老夫人歡心,想法子保住程雲潤的世子之位借的是你父親的名義,揚言扶她為正室,寧府的人肯定會出麵,侯夫人就沒法子,你父親在禮部兢兢業業,和以往風評大不相同,今年得過聖上稱讚,程老夫人覺得可行,便應下了,而侯夫人想你嫁去清寧侯府,是想你製衡你姐姐。”
一個是不要臉麵給人做妾的大女兒,一個是風光出嫁的小女兒,為了名聲,寧府肯定站在寧櫻這邊,陳氏看清楚這個,才會想寧櫻嫁入清寧侯府,而且,如今寧府的地位,比之前高多了,寧伯瑾乃寧櫻親生父親,正三品官職,而非像當初,整個寧府都靠寧國忠從三品官職撐著,其中利益得失,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陳氏走的這步棋不錯,但萬萬不該把寧櫻牽扯進去,程雲潤,從落在他手裏那一刻就已沒了做世子的資格,陳氏不知情罷了。
“我姐姐在侯府的日子這般艱難了?”起初,寧靜芸被人一頂轎子抬著進去的時候就想到會現在的局麵,即使她做了正室又如何,程雲潤有個庶長子,她生男生女,都會被人嘲笑不恥,更別說是她自願入府為妾的事情了。
譚慎衍點了點頭,翻起桌上的茶杯,骨節分明的手提著茶壺往上,茶水傾瀉而出,動作優雅,寧櫻不自主的跟著坐了下來,接過他倒好的茶,抿了一口。
“你姐姐走的時候沒有帶身邊的丫鬟,清寧侯府上上下下都是別人的人,需要打點的地方多,手裏的銀子如流水的花出去,老夫人這兩日才點了頭,她處境算好些了吧。”
說寧靜芸的事他能在屋裏多待一會兒,他便將寧靜芸的處境一五一十告訴寧櫻,夾在兩個女人中間,寧靜芸的日子可想而知,程雲潤貪戀美色,對寧靜芸的耐心快沒了,寧靜芸該是感覺到了,才想趁早將自己的位子穩固下來。
“她為何派丫鬟來我這邊?”銀桂說沒瞧見人,丫鬟怎麼進的院子她都不知。
譚慎衍端著茶杯,啜了口,頓時,滿口臘梅清香,如她唇瓣上的味道,譚慎衍語氣一柔,解釋道,“你姐姐以為你手裏有銀子,那丫鬟是來偷錢的,你姐姐答應事成後帶她去清寧侯府......”
做丫鬟的,稍微心思不正的就想往上爬,寧靜芸該是清楚那個丫鬟的為人。
寧櫻問了那個丫鬟的名字,得知是柔蘭,她有些不太相信,柔蘭心裏該記恨寧靜芸才是,如何還想跟著寧靜芸出府?
窗外的雨勢忽大忽小,風呼呼刮著,院中景致一片蕭條頹唐,室內,譚慎衍和寧櫻旁若無人的聊著,相談甚歡,窗台上的蓑衣滴水的速度慢了下來,一滴兩滴,無聲滴著......
沒過兩日,清寧侯府的爭鬥有了定論,清寧侯以程雲潤腿有殘疾的緣由請皇上摘去程雲潤的世子之位,寧櫻從吳媽媽嘴裏聽來這話的時候驚訝不已,寧靜芸和程老夫人沆瀣一氣,陳氏不可能那麼快得逞才是。
“我娘呢?”黃氏放不下寧靜芸,聽了這個,該更憂心忡忡吧。
“太太去院子裏喂魚了,不讓老奴們跟著。”黃氏為女兒的事情操碎了心,奈何寧靜芸壓根不理會她的一番苦心,吳媽媽暗中抱怨寧靜芸好多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