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慎衍打聽到些卓府的事情, 寧娥管家, 卓府上上下下的人被她約束得安分守己, 安分得有些不尋常, 她唯恐寧櫻吃虧特意過來瞧瞧, 這段日子相處下來, 他明白, 寧櫻眼裏容不得一點沙子,你對她好,她便真心待你, 你待她不好,她不會給你半分情麵,寧娥那點心思在寧櫻跟前不夠看, 而且寧娥又愛拿捏人, 寧櫻生平最不喜歡那些人,他心裏也痛恨, 若非這種人的存在, 上輩子寧櫻哪會被人帶偏性子。
貞靜賢淑, 寬厚仁慈, 念叨久了, 聽的人不自主就朝著那個方向去了, 他擔心寧櫻不長記性,又被那些人帶陰溝裏了,這會看她氣鼓鼓的臉, 心底鬆了口氣, 如墨黑的眸子眯了眯,轉向一側的金桂。
金桂福了福身,將她所知道的事說了,寧櫻瞪她一眼,示意她別多嘴,寧娥那種占了便宜還嚷著吃虧的人她見識多了,心裏氣一陣就好,聽金桂說,感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她不是矯情的人,寧娥那種人,不搭理她就是了。
金桂識趣的住了嘴,後退幾步,騰出位子給寧櫻和譚慎衍說話,她家小姐這會氣著,也就譚慎衍能哄好了,她眼中,譚慎衍是正經的姑爺無疑了,避暑山莊裏,譚慎衍常常和她家小姐同進同出,郎才女貌,登對得紅了好些人的眼。
眼紅歸眼紅,有的事兒羨慕不來,金桂跟在二人身後,沒少感受從四處射來的嫉妒的怒火。後退幾步,留意著四周的人和物,怕有不長眼的人和山莊裏的那些小姐一樣,仗著有幾分姿色就上前搶人。
寧櫻扣著衣角的櫻花花瓣,纖細的手指似乎要從中摳出一個洞來,委屈的模樣讓譚慎衍忍俊不禁,“你姑母說什麼了?”
卓高德在北鎮撫司,十幾年如一日不受待見,寧娥無非是求寧櫻吹吹枕邊風,為卓高德謀個體麵的官職,他笑道,“你姑母有事兒求你,你隻管挺直了脊背,發生事兒還有我呢。”
“求我?”想到寧娥趾高氣揚的神態,寧櫻心裏的火氣又來了,求人便該有求人的姿態,比較寧娥,她反而覺得劉菲菲討喜些,劉菲菲贈她的見麵禮厚重,擺明了是看譚慎衍的麵子,開門見山的方式直白略微登不上台麵,寧櫻心裏舒服,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劉菲菲告訴她的是這個,寧娥倒是會拿捏人,自認為身份高高在上,幫忙的人還得反過來求她,哪來的邏輯。
譚慎衍聽她口氣不對,聯想寧娥的性子,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隻聽寧櫻道,“如今你可是香餑餑了,上趕著求我的人多著呢。”語氣說不出的抱怨,譚慎衍笑著戳了下她發髻上的玉釵,理所應當道,“妻憑夫貴,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有什麼好值得吃醋的,她說的話不中聽你不應便是了,她能給你臉色瞧不成?”
譚慎衍猜想,寧櫻約莫是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兒了,誰都以為寧櫻高攀了他,在寧櫻跟前不給她麵子,他記得有次回府,院子裏坐著好些夫人,其中一位夫人不給寧櫻臉麵,隻差沒指著寧櫻鼻子罵了,含沙射影嘲笑寧櫻,“官官相護,誰家都有遇著麻煩的時候,理應互相扶持,你年紀小不懂事,我們說你就好生聽著,待侯爺回來求求情,侯爺不會怪你,反而會覺得你大方得體,道理從小都會學,你不懂,我們當長輩的理應提點一二。”
譚慎衍站在屋簷下,頭回聽著這種強盜邏輯,求人的比幫忙的蹦躂得還厲害。那時候,寧櫻被一眾人簇擁著坐在中間,脊背挺得筆直,膝蓋上的手泛白了都沒罵一句,明明氣得不輕,卻隱忍著,不得不佯裝笑盈盈的點頭,賢良大度,寬厚包容,看得他怒火中燒,恨不能掰開寧櫻腦袋瞧瞧,她腦子裏裝了什麼。
他認識寧櫻那會,旁人一句奚落她都會反唇相譏,嫁給他身份地位有了,倒成了軟弱無能的小媳婦,由著人欺負,悶聲不吭,譚慎衍暗暗急了多少回,奈何寧櫻我行我素,不把身邊人的提醒當回事,腦子越來越迂腐.......
不管何時,譚慎衍都想寧櫻過得順遂,別被外人的想法左右,捏了捏她脹鼓鼓的臉,哄道,“別氣了,氣壞了身子,她約莫又要說你弱不禁風,不懂愛惜自己的身子,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自己都不愛惜,嫁了人沒有娘家撐腰也是活該了。”
“說什麼呢。”寧櫻睇他一眼,仔細一想又覺得好笑,依著寧娥的性子,還真說得出這種話來,和那種人置氣,真的不值得,她吐出口氣,轉而問譚慎衍道,“你怎麼來了?不是不能見麵了嗎?”
定了婚期,譚慎衍明目張膽的上門,傳出去影響不好。
兩人並肩往八角飛簷的亭子走,譚慎衍解釋道,“昨晚夢見你哭,放心不下,別說還真是靈驗。”
寧櫻知曉他在插科打諢了,撇了撇嘴,問起譚慎衍秋獵的事兒來,秋獵參與的多是武將,皇上交給譚慎衍和六皇子負責,寧櫻總覺得皇上過於器重譚慎衍了,隱隱有些不對勁,伴君如伴虎,她擔心譚慎衍一著不慎丟了性命,“六皇子和薛姐姐成親有些時日了,為何二人遲遲不去封地?”
朝廷沒有立儲,六皇子很早時便被排除在外,本是最遲兩年離京,中間發生了些事兒變成了秋天,這會卻沒聽到風聲,不隻是她,京城好些人都觀望著呢。
六皇子能相安無事長大成人,有皇上護著是其次,主要還是他和太子之位無緣,其他人沒有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的原因,如今,他遲遲不肯離京,朝堂風向遲早會變。
寧櫻私心裏當然想六皇子繼承皇位,六皇子性子不著調,但深明大義,會是個賢明的君主,尤其,看譚慎衍和六皇子走得近,若六皇子登基,青岩侯府不會被殃及池魚。
哪一次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之前不是血流成河?
“明妃身子不適,膝下隻有六皇子一個兒子,皇上開恩讓六皇子留京侍疾,去封地之事暫時擱下。”亭子裏沒人,譚慎衍掏出巾子擦了擦石凳,隨後才讓寧櫻坐下,他明白寧櫻為何會這麼問,明妃入宮的時間遲,皇上寵了幾年,有了六皇子後,皇上對明妃的態度轉冷了,宮裏水深,有的事兒刻意打聽也打聽不到,隻是,在宮裏一旦失了寵便是任人宰割的份,明妃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這次六皇子和薛怡離京去宮殿向明妃辭行,外人都不知明妃的身子已快不行了。
嬌麗的容貌枯萎衰敗,臉色蠟黃,皇上瞧著也沒認出來。約莫是又想到明妃的好了,才特許六皇子六皇妃留京侍疾,明妃已病入膏肓,藥石罔顧,文武百官唏噓的同時,也不忍在這事兒上彈劾六皇子,父母在不遠遊,都是為人父母的,哪會沒有慈悲之心?六皇子和薛怡,該是要留到明妃逝世後了。
譚慎衍肯和寧櫻說這些,是知道寧櫻不是鼠目寸光之人,往後二人成親便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寧櫻心思通透,他才沒有後顧之憂,後宅女子,哪一個是簡單的?他不想寧櫻著了道。
夫妻關係,是要二人一同經營的,上輩子,寧櫻溫婉端莊,宅心仁厚的操持府裏的關係,努力的向他靠近,他卻沒有加以引導,總以為她管著侯府的內務就好,殊不知後宅是朝堂的縮影,一個不懂朝堂錯綜複雜關係的人,兩眼一抹黑的在裏跌跌撞撞,他看見的是她南轅北轍的努力,而外人眼中,她和一個跳梁小醜什麼區別。
所有,那些人才敢當麵嘲笑她。
譚慎衍言簡意賅介紹了下宮裏頭的形勢,擔心寧櫻多想,他點到即止,剛止了聲,便聽著一簇樹叢後傳來聲驚喜的笑,“呀,是譚侍郎來了呢,聽門房的人說,我還以為她們看錯了呢。”
秦氏尖銳著嗓門,身後跟著一眾人,劉菲菲一身大紅色的襦裙極為打眼,外人頭回見著譚慎衍定會被譚慎衍的清雋的容貌怔住,在避暑山莊的時候,寧櫻已見怪不怪了,劉菲菲倒是和那群小姐不同,抬眉瞅了譚慎衍一眼就低下了頭,神態鎮定,將和她一塊的卓嬌比了下去。
卓嬌的一雙眼落在譚慎衍身上就移不開了,臉色羞紅,堪比四月的花兒,看兩眼,攪弄兩下手裏的手帕,一副欲語還羞的模樣,跟情竇初開的小姑娘沒什麼兩樣。
不怪卓嬌移不開眼,卓家身份不顯,卓嬌平日接觸的男子也有俊逸不凡的,可在譚慎衍跟前就顯得其貌不揚了,譚慎衍不止容貌出眾,通身氣質更是出塵,墨紫色的長袍襯得他高貴冷峻,劍眉入鬢,黑亮英挺,棱角分明的五官透著生人勿近,卓嬌一下就癡了,轉過拐角她就瞧著寧櫻和人坐在亭子裏說話了,譚慎衍側著頭,說話時渾身散發著淡淡的暖意,卓嬌能想象那雙深邃的眼眸流露出的柔意。
對這個表妹說了這門好親事,卓嬌剛知道不久,為了她的親事,寧娥操碎了心,高一點的人家瞧不上卓家的家世,矮一點的她自己覺得委屈,所以才從年初拖到現在,過了年她就十六了,再不說親,就成京裏的笑柄了。
然而,此刻望著亭子裏坐著的兩人,卓嬌心裏生出股慶幸來,雖然,她也不懂自己在慶幸什麼。
劉菲菲是新婦,照理說該避諱,秦氏卻沒那麼多顧忌,拉著劉菲菲欲上前和譚慎衍搭話,譚慎衍輕抿著唇角,心生厭惡,麵上卻不表現分毫,鋒利的眼神掃過一眾人,不疾不徐道,“刑部還有事,不便久留,先回了。”
整個寧府,譚慎衍也就對黃氏是真的敬重,秦氏早已領教過了,對他此番見人就走的行徑沒生出任何不滿,繼續熱絡的寒暄道,“你忙就快去吧,別耽誤了你的正事,等你和小六成親,再慢慢說話。”
譚慎衍微側著身,調轉目光,看向寧櫻時,臉上多了抹柔意,語氣也緩和不少,“我先回了,得空了來侯府陪老侯爺說說話,他常念叨你。”
老侯爺是真的想寧櫻常常去侯府陪她解解悶,他要忙接下來的秋獵,不在京,寧櫻去侯府的話譚慎衍不放心,他應承老侯爺待他秋獵回來再說。
寧櫻點了點頭,欲起身送譚慎衍離開,餘光瞥到一抹鵝黃色的衣裙,她抬頭望過去,卻看卓嬌紅著臉,急切的走向譚慎衍,目光盈盈動人,柔得能滴出水來,說話的聲音更是柔中帶媚,“我是櫻娘的卓家表姐,你和表妹已說親了,見麵不合適宜,我代她送你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