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桂看出寧櫻心不在焉, 譚慎衍離京後一直沒消息傳來, 是生是死都不清楚, 青岩侯府那邊也沒消息, 寧櫻又礙著身份不好上門問, 隻能一個人魂不守舍。她站在桌前, 一邊研磨一邊說起榮溪園的事兒來, 寧娥回寧府住了幾日好似不肯走了,卓高德一天三四次的往寧府跑,低三下四的哄寧娥回去, 一大把年紀了,哄人的話張口就來,讓好些下人聽得紅了臉, 寧娥明明一副歡呼雀躍的表情, 卻端著架子不理人,還冷言冷語相向, 卓高德笑吟吟的, 絲毫沒有生氣, 早晚都來寧府纏著寧娥。
下人們都在議論, 不知情的還以為寧娥是剛出嫁的新婦呢, 和新姑爺起了爭執, 一言不合賴在娘家不走了,縱觀寧府嫁出去的姑娘,可沒像寧娥臉皮這般厚的, 寧靜雅嫁入蘇家, 孝順公婆生了個兒子,逢年過節才回來一趟,出嫁的幾位庶女回來的次數就更是屈指可數了。
府裏年長的媽媽說寧娥年輕那會就是來事的,三天兩頭往寧府跑,老夫人和寧國忠那會疼她,卓高德又是個沒有主見的,寧娥一回寧府,不管他對還是錯立即先低頭求饒,占著理的也矮了三分,卓高德如今都是做祖父的人了,還不懂收斂反省,難怪他是長子,卻被下邊的弟弟們比了下去。
金桂話說得慢,寧櫻輕握著筆,淺綠色的鼻尖在勾勒的葉子上掃過,死氣沉沉的葉兒被點綴得亮了起來,寧櫻筆尖一轉,落到另一片樹葉上,一片一片,白色的紙上,成片的樹葉如花兒似的散開,生機勃勃。
“姑母眼裏揉不得沙子,你警醒些,別讓人抓著把柄了。”寧娥拖著不肯回卓府她也看不清,寧娥心氣高,瞧不起人,仗著是家裏的長女,沒少對寧府的事兒指手畫腳,寧伯瑾深受其害,寧櫻又問道,“父親還去榮溪園嗎?”
寧娥拜托寧伯瑾的事兒沒有辦到,寧櫻把一切怪到寧伯瑾身上,好像是寧伯瑾阻攔卓府升官發財似的,罵得寧伯瑾一臉訕訕,寧伯瑾在禮部長了些見識,骨子裏還是軟弱的,忤逆老夫人和寧娥的話說不出口,背過身在黃氏跟前叫苦不迭,苦大仇深,結果寧娥派人叫他,他又硬著頭皮過去了,挨頓訓斥和白眼再回來。
寧娥待寧伯瑾和寧伯庸可是天差地別,在寧伯庸跟前寧娥收斂了脾氣是溫婉大方的長姐,在寧伯瑾跟前就好比惡毒的繼母,言語刻薄。
軟柿子好拿捏,寧娥留在寧府難不成就為了在寧伯瑾身上找到優越感?
在外寧伯瑾是人人吹捧著的三品大員,到她跟前得捧著她,討好她,若寧娥真是這個心思,寧櫻覺得,這世上怕是沒人比她跟惡心了。
金桂加了點水,紅色的顏料暈開,她收了手,轉而磨另一方黃色的顏料,點了點頭道,“還去的。”
能不去嗎?寧娥身邊的人來勢洶洶,寧伯瑾見著丫鬟嚇得身子哆嗦,敢不去,寧娥不知怎麼鬧呢,偏生寧國忠不在府裏,否則看寧伯瑾被寧娥嚇成這副樣子,一定不會饒過寧娥的。
寧櫻手一頓,頓筆的地方明顯顏色深邃許多,寧娥欺人太甚,寧伯瑾也是個膽小的,不過一個嫁出去的長姐而且竟由著她指著自己鼻子罵,說出去寧伯瑾抬不起頭,三房的人都會跟著丟臉,她收了筆,沉吟道,“瞅著時辰,父親該從衙門回來了,我們去榮溪園瞧瞧。”
寧國忠和老管家考察田莊的情形去了,一年之計在於春,寧府要養活一大家子人,哪能不好好經營名下的產業,隔兩年寧國忠就會出門一次,往年有寧伯庸陪著,如今寧伯庸去了戶部,手裏頭事情多,寧國忠隻帶著老管家去了。
寧櫻在莊子上待過,主家農田考察水稻,小麥,或是茶葉,她倒是沒懷疑寧國忠離府的目的,隻是,寧娥欺人太甚,寧伯瑾是三房的人,如今整個寧府都靠寧伯瑾撐著,寧娥把寧伯瑾踩在腳底彰顯自己的身份,擺明了不給寧府麵子,她擱下筆盤,吩咐金桂道,“你讓吳琅打聽打聽卓府的情形,姑母回娘家小住兩日本沒什麼,可別鬧出什麼和離的誤會來,不過兩個丫鬟,妥善安置就是了。”
吳琅聰慧,腦子轉得快,寧櫻相信吳琅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卓高德給了寧娥台階寧娥不肯下,她便幫她一把。
金桂會意,看著磨好的顏料,這會兒不用稍後就幹了,這顏料是譚慎衍離京的時候送的,來自京城有名的鋪子,寧伯瑾垂涎欲滴了好些日子,拉不下臉問寧櫻要,如今就因著寧娥的事兒給浪費了。
寧櫻雖有可惜,但她實在沒法忍受寧娥在寧伯瑾頭上作威作福,這種感覺很奇怪,寧櫻自認為對寧伯瑾的情分不多,平日和寧伯瑾並沒多親近,可聽說寧娥對寧伯瑾做的事兒後,她憤怒不已,好似,她才是被寧娥揪著耳朵訓斥的人,恨不能上前掌寧娥兩巴掌,沒錯,一遇上寧娥和卓嬌她就想動手打人,這種衝動,很多年不曾有過了。
寧娥能激起她的憤怒,也算是寧娥的能耐了。
抱著打架的心態,寧櫻特意挑了翠翠跟著她,翠翠沒有晉升二等丫鬟時做的是粗使活計,力氣大,真打起架來,不會處於弱勢。寧櫻好似回到在莊子上的時候,哪戶人家的莊稼被牛拱了,拉幫結派叫上幾人去養牛的人家鬧,鬧不過就打,誰的拳頭硬聽誰的,官府不管打架鬧事,但打架的人知道分寸,不敢打死人。
壓過對方一頭,得到賠償就成了。
這種行為在京城人看來是窮鄉僻壤出刁民,她卻認為有的事兒,的確打架才能解決問題,好比卓嬌,你若對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她還以為你是寵她呢,打她一頓,讓她嚐到苦頭了,往後就不敢得罪你。
院中花香怡人,春風徐徐,溫暖舒適,夕陽的光灑落下淡淡的金色,隨風搖曳的花兒披上了暈紅的紗衣,朦朧精致,寧櫻穿著身桃紅色襦裙,發髻高挽,側目叮囑翠翠幾句,穿過弄堂時,遇著對麵榮溪園匆匆跑出來的丫鬟,麵色急切,而園子裏有小聲的爭吵傳來。
月姨娘嗓音細細柔柔的,聽著叫人渾身順暢,像安眠的小曲不自覺讓人放鬆下來,這會聽上去有些尖銳,像是刀滑過臉頰溢出嘴的驚恐,叫人心揪了起來。
丫鬟沒想到寧櫻在,忙停下步伐給寧櫻施禮,目光閃爍道,“六小姐。”
“發生何事了?”
丫鬟頓時有些局促,這個六小姐可不是三言兩語能打發的,有老爺護著,誰都不敢小瞧了她,月姨娘是三房的人,寧娥打了月姨娘便是不給三房臉,三夫人早年是個厲害的,如今偃旗息鼓,本以為三房沉寂下來,不料六小姐出了頭,她心虛的低下頭,支支吾吾道,“月姨娘在院子裏和姑奶奶起了爭執,言語衝撞了姑奶奶被姑奶奶身邊的婆子不小心撞了下。”
月姨娘是三房的丫鬟,打罵也是由黃氏說了算,寧娥太把自己當回事,插手寧伯瑾的事情不知足,還妄圖把手伸進三房後院,真當寧府是卓府,由著她鬧騰呢。
“父親可在裏邊?”寧櫻眉色淡淡的,明明是和風細雨的一句話,卻讓丫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三爺還沒回來,老夫人讓奴婢請三太太過來。”
“老夫人?”寧櫻冷笑聲,老夫人懂得收斂鋒芒韜光養晦,寧櫻可不信老夫人敢和黃氏作對,寧國忠已經厭倦老夫人呢,夫妻情分沒有多少了,若老夫人鬧出點事情來,傳到寧國忠耳朵裏,逃不了被送到莊子上的命運。
莊子上日子清苦,老夫人年事已高養尊處優慣了,哪受得了?老夫人清楚這點,是不敢來事的,哪怕心裏有情緒也不敢露出來。
比如在花宴上,老夫人是想胡氏奚落自己,讓自己羞愧得抬不起頭借以打壓她,老夫人心裏希望胡氏贏,卻不敢當著眾位夫人說什麼,她明白,寧國忠不會放過她,多年夫妻,寧國忠什麼性子老夫人比誰都明白。
今日的事兒,哪是老夫人挑起的?
她認真盯著丫鬟,一身紫黃色衣衫,腰間掛著個精致的荷包,荷包的料子是鬆江布縫製的,這種料子,普通的丫鬟婆子拿不到,而且,此等布料多是用來做內衣賞,磨著皮膚光滑,有眼力的人都知曉這種布不是拿來做錢袋子的,除了一個想到處顯擺富貴的人,秦氏。
有個做皇商的親家,秦氏跟著沾了光,身上的金銀首飾金光閃閃,秦氏走路都抬頭挺胸不少,這鬆江布她記得不錯的話是過年時劉家送的,秦氏起初不知鬆江布貴重,心裏瞧不起,後聽說好些達官貴人裏衣穿的都是鬆江布縫製的衣衫,秦氏樂壞了,直誇劉菲菲孝順,恨不能抱著布匹告知整個府裏的人,她得的布匹是達官貴人才用得起的。
沒想到,秦氏竟拿來縫製荷包送給丫鬟,寧櫻挑了挑眉,抬腳往榮溪園的方向走,“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不知姑母給了你多少好處,隻是,二伯母不喜歡人陽奉陰違,你好自為之吧。”
秦氏受不了寧娥的霸道,兩人明麵上算撕破臉了,這幾日二房的人沒去榮溪園請安,寧娥拿捏寧伯瑾簡單,想拿捏秦氏不太好辦,秦氏自己沒多少腦子,兒媳婦可是聰明的,加之兒媳婦又有錢,下人們平時最喜歡幫二房跑腿,隻因打賞的銀子多。
若秦氏知道丫鬟收了她的東西幫寧娥辦事,丫鬟沒有好果子吃。
丫鬟自然清楚秦氏的性子,當即白了臉,其實是寧娥讓她去請黃氏過來的,她在寧府多年,心知其中不妥,故意賣寧娥一個人情,誰知,被寧櫻一眼就識破了,三房能瞧不起嫁出去的女兒,可對老夫人,三房是不敢怎麼樣的。
孝道大於天,一頂不孝的帽子扣下來,寧伯瑾官職就到盡頭了。
她抬起頭,寧櫻已穿過拱門,桃紅色的裙擺隨風搖曳,仿若翩翩起舞的桃花仙子,明明是美若天仙的人,看人的眼神卻如刀刃般鋒利,叫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取下手裏的鐲子,二夫人和寧娥,她隻有選擇幫著二夫人,打定主意,她握著鐲子舉起抬高,重重摔了下去,玉鐲裂開,溫潤細致不過頃刻間便蕩然無存,她深吸一口氣,提著裙擺往前跑,邊跑邊喊,“姑奶奶欺負人,姑奶奶欺負人了。”
院子裏,兩個婆子左右架著月姨娘,惡毒的雙手狠狠掐著月姨娘肩頭,後背,胸前,腰間的肉,猙獰的臉色醜陋不堪,配著熟稔的動作,像是早就做慣這種事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