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櫻留意到黃氏桌上的賬冊, 黃色的紙張被黃氏翻得薄了許多, 寧靜芸鋪子的管事沆瀣一氣, 坑寧靜芸的銀子, 黃氏為此忙活好些日子了。
“娘還是沒看出問題?”寧靜芸鋪子虧空黃氏填補上了, 可不能讓管事繼續接手, 黃氏以虧空為由暫時把鋪子擱置下來, 鋪子是租賃出去還是自己做生意,都要黃氏拿主意,看黃氏的意思還是自己做生意, 所以才要想方設法找出賬冊的紕漏打發掉管事,不然的話,不管做什麼生意, 鋪子仍舊虧空, 得不償失。
黃氏從賬冊上抬頭,眼神示意寧櫻坐下, 倒了杯茶推到寧櫻跟前, 感慨道, “你姐姐嫁去昆州, 鋪子的事兒沒個結果隻能租給別人, 否則, 待你姐姐去了昆州,管事更是無法無天,一年下來不知賠多少銀子進去呢。”
寧櫻端著茶杯, 抿了口茶, 茶味清香,是去年去臘梅園摘的臘梅,她鋪子也賣花茶,故而去年摘臘梅時摘了不少,又存了些山裏的雪,甚得客人喜歡,茶水鋪的生意不錯,“前兩日吳管事找我說鋪子買了一批好茶,給娘捎過來嚐嚐。”
鋪子裏賣的茶葉是蜀州地界的,吳管事在蜀州待了好些年,有點人脈,去蜀州運貨的商人會從蜀州帶些地道的茶回京,吳管事辨認得出茶的真假,不怕商人以次充好,反而因為買進的價格便宜,賣出的貴,中間的利潤多,寧櫻掙了不少銀子。
黃氏蹙著眉頭,低頭重新核對賬冊,輕聲道,“茶葉你留著賣,你父親的同僚送了不少,娘不缺茶喝。”
黃氏不是品茶之人,有茶味就成,寧伯瑾附庸風雅,倒是喜歡,想到這,她問寧櫻道,“你在榮溪園,你姑母為難你了吧。”
寧櫻又呷了口茶,臘梅的花瓣在杯子裏散開,如隨風墜入湖麵的花,輕輕的,鮮妍柔美,她心情微好,嘴角一勾,幸災樂禍道,“麗蘭是個厲害的,嚷著姑母欺負人,此刻闔府上下都知道是姑母不對,以大欺小,恃強淩弱,那樣子要強的一個人,怕是沒臉待下去了。”
麗蘭是榮溪園的丫鬟,得了秦氏的荷包又妄圖幫寧娥做事兒,哪那麼便宜?她三言兩語就逼著麗蘭做了選擇,寧娥在寧府的名聲是不好了,寧娥哪承受得住?
黃氏輕輕翻過一頁,賬冊的每一筆賬記得清楚,起初她懷疑管事的在商品價格上動了手腳,但是她派人查過,中間沒有任何問題,老夫人為了寧靜芸還真是頗費了心思,這等能人都挖出來埋在寧靜芸身邊了,皺眉道“你姑母是個記仇的,凡事多留意些。”
所謂打蛇打七寸,寧櫻有法子收拾寧娥,不足為懼,點頭道,“娘別擔心,我心裏有數。”
寧櫻陪黃氏說了會話,看黃氏眼神落在賬冊上舍不得挪開,她不忍黃氏分心便起身回了。
夕陽的光輝散去,院子蒙上淡淡的灰色,金桂打聽到榮溪園的消息,她和寧伯瑾走後寧娥氣得暈倒了,榮溪園的丫鬟婆子亂作一團,卓高德過來時寧娥醒了,無緣無故被寧娥訓斥通,灰溜溜的回了,走之前都不知他哪兒又得罪寧娥了,寧娥刁鑽不講理,府裏的下人暗暗為卓高德感到不值,寧伯瑾忍受幾日麵色憔悴下來,卓高德卻忍受這麼多年,且還要繼續忍下去,何其可憐。
卓嬌守在寧娥床前好似不太高興的樣子,說起來,人都是自私的,卓嬌親事沒有動靜,心裏怕是怨恨上寧娥了,有的人,越是寵著她,她越是肆無忌憚,卓嬌嬌生慣養,恃寵而驕,骨子裏和寧靜芸差不多,眼睛裏隻有自己,寧娥寵溺她又如何,她病倒了,不也沒得到卓嬌的照顧嗎?
榮溪園燈火通明,寧娥和卓嬌住在早先寧靜芸住的屋子,屋裏的擺設精致,寧娥靠在灰色緞麵的靠枕上,低垂著眼瞼,麵色略微發白,她剛喝了藥,嘴角殘著淡淡的藥渣,配著鬆散的發髻,倒有幾分落魄之感,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人一病,保養得好的臉就顯出年紀了,寧娥頭上竟有銀絲晃動,她自己是發現不了的,坐在床前的小凳上,仰著頭的卓嬌看見了,別過臉,冷冰冰道,“娘真是糊塗,表妹什麼性子您還不清楚?當日青岩侯夫人過來她尚且都不給人麵子,您招惹她做什麼?如今好了,得了三位舅舅冷臉,外祖母那兒也不知道怎麼想我們呢。”
寧櫻一日有人撐腰,寧府上下就要巴結她一日,她在桃園,上上下下都看不起她,她照樣跟沒事人似的,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她隱忍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翻身嗎?被寧娥一攪和,往後去桃園,下人們怕不會讓她進了。
寧娥嘴裏滿是藥味,想到寧伯瑾的話,心裏也窩著火,她給了塊質地溫潤的鐲子買通丫鬟,卻不想丫鬟當麵一套背麵一套,把她做的事兒散播出去,讓她丟盡了臉,聽著女兒的埋怨,她沒個好氣道,“你外祖母受她鉗製有些時日,我身為長輩訓斥她幾句如何了?不知譚侍郎看上她哪點了,目無尊長,目中無人,真真是窮鄉僻壤來的悍婦。”
聽到譚侍郎的名字,卓嬌神色一滯,緊了緊手裏的手帕,故作輕鬆道,“英雄難過美人關,表妹容貌沒話說,而且表妹不是說了嗎,老侯爺得知她是蜀州長大的才高看一眼,若她從小在京城長大,哪會引起老侯爺的關注?”
說完,她羞澀的低下頭,擔心寧娥看破自己的心事,小聲勸道,“外祖父外祖母都不敢得罪表妹,娘也別和表妹硬碰硬,想當年,卓府和寧府門當戶對,十幾年的光景,寧府蒸蒸日上,而卓府卻日漸落魄,娘該想想怎麼振作卓家才是,您畢竟是卓家的當家主母啊。”
寧娥如何不想卓家的男子有出息?可卓高德是個混的,幾個兒子從小膽小怕事,貪生怕死,承不住事兒,她也有心無力。
看寧娥麵露沉思,蒼白的臉上劃過無奈,卓嬌翻弄著手帕上的牡丹花,低頭思忖,她其實有法子改變現狀,且還能讓寧娥不用看人臉色而是受人敬仰,但她怕寧娥不答應,糾結著如何開口。
“你幾個哥哥若是爭氣就好了,娘操勞一輩子,一點福沒享到,一大把年紀了還要看人臉色。”寧娥悲從中來,眼眶都紅了,這情緒著實轉變得快,讓卓嬌沒反應過來,一時之間,卡在喉嚨的話脫口而出,“娘,您別擔心,我不會讓您被人瞧不起的,說起來,寧府有如今的榮耀還不是靠著青岩侯府?皇上都要給青岩侯老侯爺幾分麵子,何況是文武百官了,表妹能當場頂撞您也無非知曉您不敢拿她怎樣,可您想想,若她沒了這門親事,寧府沒了青岩侯府當靠山,表妹還敢理直氣壯指責您嗎?”
寧娥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成親後回娘家,哪一次不是所有人的敬著她,如今,下人們的態度是一次不如一次,或許有朝一日,她連寧府的門都進不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寧國忠和老夫人的做法叫她寒心。
見寧娥雙手掐著被子,臉上有一絲猙獰,卓嬌湊上前,左右瞅了兩眼,確認屋裏沒人,她才壓低聲音道,“娘別生氣,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表妹一日沒進青岩侯府的門,我們就有希望。”想到她的計劃,卓嬌臉上露出勢在必得的笑,嘀咕著把自己的打算說了。
寧娥先是錯愕,聽到後邊,有一絲疑慮,不過高興更多些,詢問道,“你可打聽清楚了,別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卓嬌回以一個“你還信不過我”的眼神,篤定道,“女兒沒有十全的把握哪會和您說這些,女兒可是把積攢的零用錢全拿出去打聽消息的真假了,您放心吧,信我的話沒錯。”
這下,寧娥臉上的疑慮消了,盡是獰笑,“好,明日咱回家,剩下的事兒交給娘來安排。”
卓嬌等的就是這句話,有寧娥幫襯,勝算大些,寧櫻有的話沒有說錯,她和譚慎衍成親的確是老侯爺的關係,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一點是,黃氏給寧櫻起了個好名字,入了譚慎衍的眼,不然的話,譚慎衍哪會看上粗鄙的寧櫻。
亭子一別,卓嬌放不下譚慎衍,處處打聽譚慎衍的消息,和譚慎衍有關的蛛絲馬跡都不肯放過,別說,還真讓她打聽到了些事兒,譚慎衍在侯府種了一片櫻花樹,五彩石鋪成的甬道繞著櫻花樹延伸至他的住處,瑰麗美好,到了櫻花盛開的季節,院中景致該是何等漂亮?
京城文人多喜歡梅蘭竹菊,譚慎衍獨獨鍾愛於櫻花,這個愛好奇特卻讓她想通了一些地方,好比她爹,喜歡嬌豔欲滴的海棠,早年府裏有個丫鬟叫這個名字,卓高德待那個丫鬟格外不同,納她為姨娘時甚至向寧娥保證往後不再尋花問柳,安分過日子,卻不想寧娥容不下那個丫鬟,拖著沒答應,而且趁卓高德不在家,私自把海棠處置了,為了這事兒,卓高德差點和寧娥打了起來。
再者,她二叔房裏也有姨娘是他二叔鍾愛的花兒的名字,舉一反三,譚慎衍怕也不能免俗,若譚慎衍是因著寧櫻的名字應下這門親事的,說明他心裏對寧櫻這個人沒多少感情,如今他在邊關,身邊不能帶通房和小妾,至於寧櫻,長什麼模樣他估計都忘記了,要讓男人娶你,得到他的人,還要籠絡住他的心,就像卓高德的兩個外室,能上門挑釁不就是認定卓高德的心是向著她們的嗎?
她容貌上比不過寧櫻,手段卻不比寧櫻差,卓高德管不住身子,逼急了在院子裏就能和那些姨娘胡來,她碰到過幾回,從最初羞得麵紅耳赤到後邊的無動於衷,她也算看過不少男女親熱的場麵了,說來也怪,在寧娥跟前端莊內斂的姨娘到了卓高德跟前可是大變了樣,揉著腰肢,聲音嫵媚,卓高德被迷得暈頭轉向,不管那些姨娘說什麼,他皆點頭一個勁兒的應下,嘴裏好話連篇的哄著,慢慢,卓嬌琢磨出些門路來,男歡女愛時,男人心最是軟,什麼都願意聽你的。
譚慎衍是男人,亦不能免俗,她有經驗哄得譚慎衍凡事聽她的,還怕寧櫻不成?
夜幕低垂,走廊亮起了燈籠,暈黃的光影下,卓嬌緩緩拉開門走了出來,對著院子裏影影綽綽的樹木,笑了起來,笑容陰毒,如漠然降臨的黑夜,想要悄無聲息吞噬了整個院子。
寧櫻起床的時候得知寧娥和卓嬌回府去了,金桂站在不遠處目送她們出的門,想到二人離去的情形,金桂笑得前合後仰,“小姐是沒瞧見姑奶奶和表小姐離開時的臉色,姑奶奶生著病臉色不好看,二夫人和二少奶奶送她們出去的,二夫人擺弄著頭上金色的步搖,諷刺姑奶奶病重了沒錢治病可以來寧府,她願意當掉以前的首飾給姑奶奶看病,姑奶奶氣得臉色鐵青,不是表小姐拉著,兩人隻怕在垂花廳會鬧起來呢。”
秦氏有個富裕的兒媳婦,在府裏腰板直直的,她看不起寧娥不是一天兩天了,能找著機會剜她幾句,秦氏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寧櫻想想秦氏財大氣粗的嘴臉,搖了搖頭,“你別往上湊,小心遭姑母記恨上了。”
“奴婢躲在石柱後,沒人發現。”金桂把摘來的花兒插入芍藥花色的花瓶,綠葉多了,襯得花兒略微孤寂,寧櫻讓金桂拿剪子將葉子剪了些,問起月姨娘來,月姨娘替寧伯瑾出頭差點沒了命,這等心思,她站在黃氏的立場明明該討厭,卻討厭不起來,黃氏和寧伯瑾看似和好如初,實則不然,她能感覺到兩人之間流淌的氣氛,像極了她和譚慎衍,因為掉發的關係,她不愛說話,譚慎衍甚少開口,兩人跟勉強湊活一起過日子的沒什麼兩樣,看似夫妻,心思已不再一條繩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