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眾位大臣隻敢在心裏嘀咕, 不敢嘴上抱怨, 皇上繼位多年, 恩威並重, 不喜人質疑他的決策, 隨著上了年紀雖有緩和的跡象, 可骨子裏仍然是那個不容人置喙的帝王, 紹興為內閣首輔多年,如何不清楚皇上說一不二的性子?
大殿內恢複了寧靜,皇上掃了眼下首的譚慎衍, 心平氣和的端起桌案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揮退了兩側的宮人, 低聲道, “背後的事兒還沒頭緒?朕瞧著皇後娘娘不是安分的,她主持後宮多年, 心腸歹毒, 你莫讓朕對你失望。”
譚慎衍垂目, 俊逸的麵龐盡是清冷, 沉著冷靜道, “微臣定不負皇上重愛, 三皇子德才兼備光明磊落,這些年低調做人,微臣不想傷及無辜。”三皇子儒雅, 早年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開始插手朝堂之事, 且在親事上選擇聯姻,三皇子娶的卻是四品官員的女兒,比起前邊幾位皇子,三皇子內斂低調得多,自古牽扯進奪嫡紛爭中免不了血流成河,譚慎衍不想三皇子白白沒了命。
換作上輩子的他,不管做什麼事情,達到自己的目的就成了,外人的生死和他無關,但上輩子他無緣無故被牽扯進奪嫡中沒了命,如今重來,他倒是明白些被殃及池魚的感受,尤其這種滿門抄斬滅九族的大罪,他更是得小心翼翼,一旦他說錯了話,為其喪命的不是一兩人,而是成百上千人,他肩頭的責任重,每一步更是要思慮清楚了才行。
皇上皺了下眉頭,擱下茶杯,別有深意道,“你祖父雄韜偉略,英明果斷,遇事可不會像你這般畏畏縮縮,皇後的事兒你派人盯著,可要朕撥人給你?”
京郊大營的將士沒有聖旨不得入京,譚慎衍人手不夠,影響他的謀劃,皇上容不得這種事情發生。
“刑部著手查承恩侯府了,至於皇宮,還得靠皇上多加留意。”譚慎衍低著頭,低斂的眉目蓋住了他眼底的情緒,皇上的角度看過去,譚慎衍低眉順目,忠厚老實,心下滿意不少,他沉吟片刻,嗯了聲,“宮裏朕盯著呢,對了,寧伯庸的事兒是怎麼回事,朕瞧著他們進宮像約好了似的,你要知道,敵人多了,總有防不勝防的時候。”
寧國忠的事兒皇上心裏氣憤,但有幾位德高望重的人為寧國忠求情,連順親王都出麵了,皇上沒理由不給麵子,可今日被人翻出來,對方明顯有備而來,且衝著的不是寧國忠和寧伯庸,而是譚慎衍。
皇上說這番話,意在提醒譚慎衍小心些,別落下什麼把柄。
譚慎衍不動聲色,緩緩道,“寧伯庸的事兒三司會審,微臣稍後回複皇上,至於背後之人,想來是陸放被人利用了。”
皇上失笑,“你啊,這點你比祖父強,說話滴水不漏,沒影兒的事兒從來不肯漏一個字。”
“捉人拿贓,凡事講求證據,微臣身為刑部尚書,更該以身作則才是。”譚慎衍心裏清楚今日的事情是誰主導的,愚蠢的人不多,陸放算其中之一了,柳府暗中結交了清寧侯府,柳侍郎和寧伯庸因著兒女的關係反目成仇,柳侍郎出這個頭少不得有公報私仇的嫌疑,陸放則不同了,陸放是寧伯庸上司,而且寧伯庸做事圓滑,走動關係時肯定沒少給陸放好處,陸放知道些寧伯庸的事情無可厚非。
和皇上在殿內說話的時候,國公府卻出事了,福昌去打探消息,半路發現被人跟蹤了,為了引蛇出洞,他繞去一條小巷子,和對方搏鬥起來,漸漸他覺得不對勁,對方身手好但並非招招致命,而他有心抓個活的,也沒痛下殺手,一來二去,他察覺對方的用意,拖延時間,他心一狠,一劍刺向對方喉嚨取了他的命,離開時,遇著五城兵馬司的人,不由分說要抓自己,他跑了兩條街才把五城兵馬司的人甩開了,回到國公府,卻看一群人圍在國公府的門口,說譚慎衍包庇罪犯,要譚慎衍給個說法,福昌不知發生了何事,見寧櫻站在門口,臉色不太好,他正欲從側門溜進府去青山院找羅平議事,但眼前亮光一閃,他跟著譚慎衍,心思敏銳,顧不得身後有沒有人追蹤,大喊道,“他們有武器,快攔著,別傷著夫人了。”
寧櫻不知發生了何事,門房的人說前邊鬧起來,說譚慎衍害死了人,要他們給個說法,且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寧櫻擔心出事,出來瞧瞧,為首的是兩名婦人,一位是頭發花白年紀過百的老婦人,一位是我見猶憐的年輕婦人,她們情緒十分激動,見著她一個勁的湊上前,被侍衛攔著也不肯退縮,她正欲問個究竟,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道高昂的聲音,緊接著,人群中有人拔劍相向,侍衛反應快給攔住了,金桂站在寧櫻身側,拽著寧櫻往後邊退。
侍衛們訓練有素,那幫人沒傷著寧櫻,可人越來越多,寧櫻進了門檻,侍衛們擁著她朝裏邊走,退到垂花門,外邊進來的人更多,俱都是尋常百姓裝扮,出手卻極為狠毒,福昌殺了幾人,奔到寧櫻跟前,鋒銳的眼神如利刃掃著來人,他不敢離開寧櫻半步,沒了寧櫻,譚慎衍那兒沒法交代,漸漸國公府湧來許多侍衛,很快就將那些人製服住了,其中一些被侍衛們刺死了,鮮血染紅了腳下的路,寧櫻臉色驟然冷了下來,她不是真的什麼都不懂的後宅婦人,方才的事兒,對方明顯有備而來,她一臉冷靜,看向帶頭扭轉局勢的黑衣男子,問福昌道,“世子呢?”
福昌殺了人,臉上染了血,藏藍子的衣衫一片腥紅,他回道,“世子爺讓奴才打探消息,他該是去刑部了。”
寧櫻吩咐人去京兆尹府備案,門口的兩位婦人被嚇傻了,呆呆的坐在角落裏,福昌不讓寧櫻往前走,萬一對方是喬裝的刺客,寧櫻上前就是找死。
“我們,我們什麼都不知道,求夫人放過我們吧。”寧櫻朝跑來的陶路招手,冷然道,“將他們一並送去京兆尹府,稟明京兆尹國公府發生的事兒。”
陶路躬身稱是,一群人被押著走了,而周圍充斥的血腥味卻經久不散。
寧櫻將目光移到黑衣男子身上,她曾見過他一回,容貌不怎麼起眼,功夫是實打實的好,薛墨被他一掌劈暈了過去,連譚慎衍的功夫也是跟他學的。
羅定掃了她一眼,見她眉色鎮定從容,沒有露出絲毫懼意,心裏暗暗稱讚了句,老國公的眼光素來好,這個孫媳婦挑得好,方才的事兒不管換作誰,隻怕都會嚇得花容失色,她站在最中間,自始自終沒有流露出丁點的怯意,委實值得人佩服,他拱手作揖,“世子夫人好。”
語聲剛落,便聽著遠處院子傳來尖銳的鳥叫聲,他麵色微變,轉身飛奔出去,便是福昌,倉促的給寧櫻行了禮也跟著羅定跑了,寧櫻蹙了蹙眉,看向一側驚魂甫定的金桂和翠翠,翠翠手臂上被劃了道口子,寧櫻吩咐邊上的下人去請大夫診治,打賞了守門的侍衛一人三十兩銀子,若非他們反應快,自己非死即傷。
她見對方是婦人,下意識放鬆了警惕,且又在國公府門口,沒有憂患意識,竟然差點被人鑽了空子。
她整理衣衫,正欲離開,卻看一群紫色官服的官兵的站在門口,說是捉拿凶手,寧櫻望著為首之人,羅淮安,五城兵馬指揮使,寧伯瑾他們就是被他抓走了的。
寧櫻蹙了蹙眉,方才羅定走得匆忙,想來府裏發生了事兒,羅淮安沒有資格進國公府,她無心應付羅淮安,冷聲道,“府裏的一切事兒等世子爺回來再說,若有人硬闖,殺無赦。”
羅淮安站在門口,聽著寧櫻的話,臉色頓時轉為了青色,尤其,寧櫻說完這話轉身就走,連個眼神都沒給他,羅淮安猛的一眼瞧著寧櫻,覺得她生得冰肌玉膚,如花似玉,腦子裏起了番齷鹺的心思,沒料到寧櫻卻是個眼高於頂的,羅淮安捋了捋自己胡須,有種嚴重被冒犯輕視的感覺。
但他不敢硬闖,闖進府,被侍衛殺了傳到外邊也會說他居心不良,沒人敢為他伸張正義。
寧櫻穿過弄堂,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老國公死的時候,福昌和羅定在屋裏燒紙,當時胡氏擔心好處全讓譚慎衍和她占了,迫切的想要進屋,羅平攔著不肯讓她進屋,胡氏身後的白鷺也躍躍欲試,老國公征戰沙場,平定四方,手裏一定有許多重要的東西,她想起譚慎衍偷偷回京陪她放花燈她問譚慎衍回府看過老國公沒,譚慎衍的說法是他的馬一離開劍庸關,老國公就收到消息了。
老國公消息靈通,一定是有自己的渠道,白鷺當日進屋想做什麼?念及此,她快速朝青山院去。
青山院裏住著的下人都是老國公培養出來的暗衛,羅定離開後,他們擔心出事也跟出去瞧個究竟,誰知,他們走出沒多遠,後邊湧進來一批黑衣人,直奔老國公屋裏去,福榮耳朵靈,聽著聲兒不對,轉身一瞧,才發現了不對勁。
雙方又打了起來。
寧櫻到的時候,院子裏的人被收拾幹淨了,譚富堂站在院子裏,正在問話,老國公屋裏住著人,那些刺客一進門就被殺死了,一個活口都沒有,寧櫻插不上手,隻有問福昌,福昌也不知發生了何事,他原先出門是譚慎衍吩咐他打探寧府的事情,譚慎衍一離開,鬧出這麼多事情來。
“聲東擊西,他們借寧府的事兒是想把世子支開。”先讓人喬裝成百姓引她去前院,對她下手,引出青山院的暗衛,好趁虛而入,竊取自己想要的,寧櫻隻想得出這個理由。
譚富堂問羅平,“對方什麼人,老國公死了一年了,青天白日就有人闖進來,你們怎麼辦事的?”
羅平低著頭,皺眉不言。
譚富堂見羅平不回答自己,心裏更來氣,“還不趕緊查是誰在背後作怪?”
羅平這下才抬起了頭,說道,“是。”
譚富堂沒進屋,眉頭緊鎖,看寧櫻站在邊上,嫩綠色的衣衫沾了血跡,額頭臉頰也有,他走向寧櫻,嚴肅道,“往後府裏再發生這種事,你命人去書房找我,多加小心,別著了人的道。”說到這,譚富堂語氣溫和不少,“往後府裏的事情還得靠你和慎衍,你們小心些,這有我,你先回去換身衣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