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露出一抹魚肚白, 如濃霧般的雨仍不見停, 濕噠噠的地麵上, 橫七豎八的屍體沒了, 徒留一地的鮮血, 以及經久不散的血腥味。
城郊的一處宅子, 羅定穿著一身血染過的衣衫, 靠在走廊的石柱下休息,昨晚一個活口沒留,不知背後誰的人在搗亂, 福昌坐在地上,背靠著紅木雕花大門,仰頭和羅定說話, “可派人回府裏送信了?世子夫人會擔心。”
薛慶平在屋裏為薛墨和福繁診治, 一晚沒動靜,而譚慎衍也在裏邊, 沒有任何指示, 福昌他們不敢打擾, 吃了這麼大的虧, 就這麼過去了?
“派人回去說了, 福繁的身子怎麼樣了?”昨晚的事兒都因福繁而起, 薛墨有個三長兩短,福繁死不足惜,但他看著福繁長大, 多少有些感情, 心裏不免有些難受。
福昌搖頭,回眸瞅了眼緊閉的窗戶,歎氣道,“估計沒醒,不知他到底遇著什麼事情了,羅叔不是接應他去了嗎?怎麼傷得如此嚴重。”
羅定皺了皺眉,羅平一直和他們保持書信往來,信從十日前就斷了,他們知道中間發生了事兒,可山高水長,他們鞭長莫及,想到羅平可能遇險,羅定心下煩躁,煩躁後又升起少許著興奮,許多年,不曾遇到像今日這樣的事情了,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英雄總有了用武之地,想不興奮都難。
“不管什麼事情,鐵定是大事,你守著,我去周圍轉轉,看看那些人昨日可有留下蛛絲馬跡。”但凡人來過,都會留下足跡,羅定想,說不準能發現什麼秘密,他搓著手,如鷹阜的目光四下逡巡著,高大的背影消失於淅淅瀝瀝的雨中,很快不見了蹤影。
門吱呀聲從裏打開了,福昌身子一顫,立即站了起來,薛慶平提著藥箱,側身和譚慎衍說話,“太後年紀大了,病情反反複複,從沒聽說過中毒,昨晚的事兒乃早有預謀,你小心些,小墨的身子不宜抬動,暫時在這邊養著,過兩日我再來看他。”
譚慎衍還穿著昨晚的衣衫,被雨淋濕的衣衫已經幹了,譚慎衍傾著身子,陰沉的臉上有了些許緩和之色,“薛叔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墨之的。”
“你忙你的事兒,待會讓福昌去藥鋪找掌櫃的開些藥,不管來多少人,保證他們有去無回。”薛慶平抬眉掃了眼床榻上昏睡過去的薛墨,臉上的疲憊轉為擔憂,“他傷得重,我讓紅綾過來服侍。”
女子做事心思細膩,男子無論如何都比不上。
“成。”譚慎衍送薛慶平離開,薛慶平說起早先的事情,他不知薛府有奸細,如果不是譚慎衍反應快,還抓不到人,“那人怎麼樣了?”
“處理了,薛叔可有什麼疑慮?”起初他聽福昌說找薛慶平身邊的大夫給木石灌了猛藥他就心裏存著疑惑,那種藥是薛慶平研究出來的,尋常大夫如何會將那種藥帶在身邊,抽絲剝繭,果真發現了貓膩,那位大夫和太醫院的副院正有關,太醫院素來不參與朝堂之事,木石是承恩侯身邊的人,卻是別人安插在承恩侯身邊的。
他和皇上商量留住承恩侯府,除了利用承恩侯府借機給幾位皇子封王賞賜封地外,再者就是查探幕後真凶,此時福繁昏迷著,等福繁一醒,背後之人就無處遁形了。
現出真身,對付就容易多了。
薛慶平讓譚慎衍不必相送,想到昨晚的事兒,譚慎衍心有餘悸,薛墨自幼跟著他練武,遇到壞人尚且能應付一二,可薛慶平手無縛雞之力,一人回去他不放心,猶豫片刻,譚慎衍吩咐人備馬車,堅持送薛慶平回程,另外,他還有事做。
背後之人步步為營,不知路上有沒有埋伏,小心為上,他與薛慶平一道是對的。
雨勢不大不小,經過那片山頭時,鼻尖又蔓延起濃濃的血腥味,譚慎衍問了薛怡在宮裏的情況,朝堂為官的多是人精,細想,怕就猜到六皇子也要參與奪嫡之爭了,幾位皇子,誰也不比誰尊貴,那個位子,能者居之。
“她自己能應付,你別分心,倒是你媳婦,她懷著身子,多安排些人手,上回闖青山院的人可抓到了?”薛慶平總覺得那件事和現在的事情不是同一人的手筆,青天白日就敢命人闖層層防守的青山院,方式直接,不計後果,和昨晚暗殺的手筆截然不同,明顯是兩撥人,真要是兩撥人,更麻煩。
譚慎衍搖搖頭,“那件事不著急,福繁醒了一切都明朗了,皇後娘娘常常刁難薛姐姐吧。”
齊家落敗,皇後娘娘心裏窩著火無處發泄,又逢幾位皇子被封王,皇後娘娘跟著皇上多年,如何不明白皇上踩著齊家扶持六皇子的心思,最後一層遮掩的布撕開前,皇後娘娘定會不斷找薛怡的麻煩。
“皇後娘娘氣惱是有的,說刁難算不上,她貴為皇後,該有臉麵還是得要,畢竟多少雙眼睛盯著呢,皇後娘娘是明白人,不會亂來的。”三皇子被皇後娘娘囚禁,前些日子才被放出來,對朝堂發生的事兒,三皇子態度極淡,說要帶著三皇妃回封地,被皇後娘娘以各種理由攔著,他在宮裏走動多年,和三皇子打交道的次數不少,沒看出三皇子是有城府之人。
皇後不折手段,不知是對還是錯。
譚慎衍冷哼聲,“她腦子夠聰明,從昨晚的事情中就該察覺到有端倪,三皇子品行良善,去了封地是好事。”明妃娘娘已經死了,不管誰做太子,皇後娘娘都是後宮的主母,除了皇上,誰都越不過她去。
薛慶平想想,沒有作答。
到了城門外,薛慶平掀起簾子,不經意間城門上掛著白色帆布,正中央,白色的花兒明晃晃刺了薛慶平一下,他身形一僵,掀著簾子的手垂落,“慎衍,出事了。”
譚慎衍聊起簾子,一眼就看出了究竟,城門掛孝布,多為國喪,他心頭凜然,若皇上出事......
福榮機靈,已經駕馬去問了,守門的仍然是紹門,昨晚去紹府沒有見著紹興,是他那位堂兄接待的他,聽了他的推測,紹門脊背生寒,給他傳令的是宮裏的太監,但那時候太後娘娘沒有中毒,有人利用他。
他派人出城打聽,得知譚慎衍和薛墨遇到埋伏,心知事情鬧大了,這會兒看馬車是懷恩侯府的標記,又見譚慎衍坐在裏邊,他訕訕一笑,放低自己的姿態,小心翼翼的將太後病逝的消息說了,譚慎衍回眸瞅了眼薛慶平,二人交換了眼神,皆暗暗鬆了口氣。
不是皇上就好。
所有的事情還要皇上主持大局呢。
紹門雖然和福榮說話,一雙眼卻盯著譚慎衍,躬身行至馬車邊,點頭哈腰道,“太後娘娘是子時過後去的,據說,是中了毒,還有......昨晚,臨天街發生了場廝殺......”
能住臨天街的官員多是天子近臣,譚慎衍額頭突突一跳,吩咐人回國公府,紹門昨晚落下把柄,心裏犯怵,瞅著馬車經過他身邊,他急忙揮手,“薛太醫,宮裏一團亂,您進宮瞧瞧吧。”
薛墨一頓,快速撩起簾子跳下馬車,騎上福榮的馬,揮鞭揚長而去,薛慶平想去國公府瞧個究竟,可太後中毒,皇上肯定正勃然大怒,如果昨晚有人去薛府傳話而見不著他,他可就犯下欺君之罪了,薛慶平拿出坐墊下備的衣衫,換了新的,四方桌上有茶水,他簡單用茶水洗漱番,徑直入宮。
寧櫻一覺睡到天明,青竹院的丫鬟說胡氏給譚慎平定了門親事,讓她過去商議提親的事宜,寧櫻先是讓陶路回了那邊,禮數依照公中的規矩來即可,不一會兒陶路回來說,譚富堂是家裏的獨自,娶親轟轟烈烈,輪到譚慎衍,是世子,又是長子,親事更是鋪張,而譚慎平身上沒有爵位,不用繼承國公府,親事的話不好辦,尤其譚慎平的身份微微有些尷尬,說是嫡子,有譚慎衍正統的嫡子在,他算不上,說是庶子,胡氏是譚富堂繼室,她生下來的孩子,身份自然比姨娘小妾生的孩子身份尊貴些。
追根究底,譚家沒有辦過類似的親事,禮數上沒有參照,尤其太後娘娘過世,京城上下不能打死操辦紅白喜事,胡氏急著給譚慎平說親,也得等太後喪事完,今日隻是商議番。
寧櫻用過早膳,站在屋簷下望著霧蒙蒙的細雨,朝陶路說道,“這樣子的話,你先和夫人說,二少爺的親事不著急,太後夢,府裏喜慶的東西都要收起來,別落下話柄才好。”
陶路認可的點了點頭,“老奴吩咐下去了,府裏為老國公守孝,除了早先辦賞花宴備的花和紅木茶桌,燈籠,其他不用變動。”
“成,你去青竹院和夫人解釋解釋,對了,昨晚外邊鬧事的是些什麼人?”寧櫻睡得沉,全然不知臨天街發生了場惡鬥,陶路麵色微變,臉色有些許不自然,他低下頭掩飾,“約莫是哪個府裏的下人偷了東西,被追到鬧了起來,吵醒了鄰裏,雙方一言不合打了起來。”
這條街上住的都是勳貴,找惹不起,半夜三更鬧出那麼大的動靜,換作誰都受不了。
寧櫻想想也是,便沒有多問,餘光撇到一抹深色,定睛一瞧,譚慎衍於細雨中大步走來,他沒有撐傘,肩頭被淋濕了,寧櫻忍不住蹙眉,詢問道,“怎麼不撐傘。”
“宮裏出了事兒,待會還要進宮,讓丫鬟打水,我洗漱後就走。”昨晚的人果然是衝著國公府來的,不過沒有被他們得逞,寧櫻在門口差點被人刺殺,他多留了心思,買了臨天街中間靠後的宅子監視臨天街的動靜,就是防止有人偷襲國公府,沒料到昨晚真被他們逮到了,雙方一場惡戰,死了些人。
這些譚慎衍不欲和寧櫻說,看寧櫻沒事兒就夠了。
走近了,他身上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寧櫻眉頭一皺,跟著他進了屋,“是不是遇到刺客了?”
譚慎衍點了點頭,他腳上的鞋子髒的,走了幾步就留下印記,他停下來,轉身,準備出門不去內室了,“你去內室給我找衣服,待會我與你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