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散盡,消融的殘雪在廊前彙聚成簾。
高澄接到皇帝的宣召,正要乘車進宮,九弟高湛忽然到訪,說他二哥醒了,請他們兄弟倆過去小聚,還有吒地連和他們的“後娘”——擠兌母親降為側室的那個“鬱久閭”。
高澄聽罷,無奈地搖了搖頭,在中堂踱了幾個來回,替九弟正了正胸口的項圈,語重心長地勸慰道,“步落稽啊,對公主不得無禮!公主乃柔軟汗國的金枝玉葉,兩邦交好,父親自是不能怠慢於她。母親顧全大局,自動讓出了正室之位,那是她老人家大賢大德,不曾被誰‘擠兌’,這是哪個奴才又在你耳邊搬弄是非?”
吒地連啃了幾口點心,坐在繡墩上搖晃著小腳,“大哥說的真好!我伽羅姑姑才不是那種拈酸吃醋的女人呢。大哥,咱們走吧?二嫂還在外邊等著呢?”
“呃?”高澄微微一愣,看了看層疊包紮的掌心,“你二嫂也來了麼?怎麼不進來呢?”是避諱他這大伯子麼?他們倆的事兒怕是已經人盡皆知了吧?呃,也不盡然,起碼吒地連和步落稽是看不明白的。
“元善見要召見我,我正打算入朝。”想了想,轉頭望向跪侍在廊下的奴仆,“那就——不去了!就說二弟鬧病,本將軍一夜未睡,得了空兒再去見他。”皇帝——不過是障眼世人的戲法,置於金殿上的一副傀儡罷了。
“好啊,好啊!”吒地連拍手叫好,全然不知高澄說出這樣一番話時,已將天子的尊嚴踩在了腳下。
換了便服,白衣勝雪,襟袂翩翩。穿廊過榭,掠過幾株娉婷的紅梅,輕搖羽扇走進了西邊的跨院。長眸深情似水,麵色溫潤如玉,一見迎出門外的高洋,便攬起對方的肩膀詢問病情,無心聆聽掏心挖腹的懺悔,四下搜尋著那一抹叫他魂縈夢牽的身影..
“伽羅姑姑——”
吒地連清脆的嗓音,將他的視線牽向山牆下的幾株白梅。落英點點,香染茜衣。釋然鬆了口氣,拱手迎了上去,“公主。”
伽羅微微一愣,方要開口,但見高洋從背後露出大半個腦袋,揚聲數落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把大哥給傷了,就連當朝的皇上都沒這麼大的膽量,你就不怕大哥一怒之下砍了你的腦袋?”
“誒——”高澄趕忙轉回身,阻止這沒心沒肺的呆子繼續說下去,湊上一步笑道,“千鈞一發,若非公主出手相救,你小子怕是已經見了閻王。事出非常,我又怎麼會與公主計較?”
“好些了麼?”伽羅拂去肩頭的落梅,掃了眼纏在高澄手上的紗布。
“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麼。”揚起羽扇,指了指眼前的山牆,“這小院還算精致,卻實在有些憋屈。”轉頭望向二弟,笑道,“爹爹既答應替你覓一房側室,人要是進了門,這裏還住得下麼?”
高洋茫然撓了撓頭,“我隻說想女人,沒說要納妾。爹爹不明白我的心思,胡亂揣度。”看了看心不在焉的伽羅,“我隻願爹爹在晉陽住得久一點。”
李祖娥緊走幾步,趕忙接過夫君的傻話,“爹爹在晉陽住慣了,鄴城又濕又冷,的確不利於病情。”
“呃?”後知後覺地點了點頭,“啊,我就是這個意思。”
“我也不習慣鄴城,”伽羅攤開玉手,承接著婉轉飄零的花瓣,“我想回漠北..”
“漠北有什麼好?風大,雪大,凍死人不償命!”覺得對方是故意想要躲開他,憤憤地嗤之以鼻。
“可以跑馬,可以射箭,可以在雪地裏撒歡兒。”陷在兒時的回憶裏,滿心憧憬。
高澄當下讀懂了女人的心思,爽朗一笑,“嗬嗬嗬,不如出城去解解悶。到獵苑裏放幾箭,趁雪還沒化,咱們結伴打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