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突佳在距離驛館不遠的地方包下了一間客棧,下令隨行人馬入住休整。
夜幕降臨時,伽羅親自帶著吒地連和近身的幾名仆從前來替他寬心,直聊到二更天才起身告辭。
“時候不早了,我這就回館驛了。叔父早些安歇,來日咱們晉陽碰麵。”伽羅懷抱著昏昏欲睡的吒地連,簡短寒暄,將小丫頭交給身旁一名身強力壯的仆從,踏著黯淡的月色出了客棧..
星移鬥轉,高洋隱約聽到田舍外此起彼伏的雞叫聲,轟然坐起,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
“子進,”李祖娥連忙下了地,呈上水盞,眼看著對方飲完,笑問道,“昨兒一整夜翻來覆去,怎不多睡一會兒?”
撓了撓頭,掀開被子下了地,“好容易挨到天亮。憋悶,出去透口氣。”
任憑妻子伺候著穿衣束帶,洗了把臉,一言不發地衝出了房門。心裏不停地說服自己,兩腳卻不聽使喚,不知不覺人已來到了東廂。
心裏以為,伽羅八成是生他的氣了,昨兒才會在大庭廣眾下吵嚷著要回漠北。好在她不講漢話,在場的除了禿突佳全都聽不懂。
勸勸吧!無關俬情,好歹勸慰幾句,路上萬一真出了岔子,到了晉陽無法跟爹爹交差。
站在廊下沉思良久,假意掩口輕咳了幾聲,反複幾次,屋裏始終沒有動靜,不由納悶:故意的?她是成心不搭理他,還是睡熟了?或是身體不適,出了什麼事情?
揚手叩響了房門,一次比一次用力,屋裏終於傳出吒地連稚嫩而迷糊的嗓音,“誰呀?啟程趕路了麼?”小丫頭打著赤腳下了地,聽出二哥的聲音,推開房門慵懶地揉著眼睛,“二哥,又要出發了麼?姑姑呢?每次不都是她叫人偷偷地把我抱上馬車的麼?”
“呃?公主她不在屋裏麼?”高洋愕然一愣,懷疑出了大事。蹲下身來,掬起小丫頭的肩膀詢問道,“昨晚就沒回來,還是一大早才離開?”想了想,恍恍惚惚地搖了搖頭,“不可能,門衛又不是瞎子。一定是沒回來..。”
有心簽發一道公文,下令沿途關卡嚴加盤查,又恐驚動了爹爹隻好作罷。招來步落稽簡單交代了幾句,接過李祖娥送出門外的大氅,翻身上馬,隻身出了館驛。
馬兒四蹄如風,在狹窄的街市間橫衝直撞,茶商、菜販一時間人仰馬翻。
揚鞭策馬,左顧右盼,透過一麵低矮的院牆,忽見禿突佳那匹體格高大的黃鬃戰馬。騰身躍下馬背,一腳踹開店門,咬牙大罵,“老雜毛,你給我出來!”
“客官——”店小二話未出口便被劃過眼前的刀光嚇破了膽,一弓腰將掌櫃的推到了來人眼前。
“嘿嘿,客官..”掌櫃的強撐笑臉,麵對殺氣逼人的凶神嗓音已然變了調。
“昨晚是不是有個女人來過?”高洋戾眼半眯,肅冷的嗓音讓二人不由打了個擺子。
“呃..。”二人聽到腳步聲,戰戰兢兢地轉回頭求助於罵罵咧咧衝出房門的禿突佳,倒吸著一口涼氣低喚道,“客官老爺..。”
“怎麼又是你?”禿突佳一邊係著腰帶,一邊嘟囔,鼓著胡子拉碴的腮幫子狠狠剜了高洋一眼,“咱倆是八字不合?還是爺爺上輩子欠了你的?”
“伽羅呢?”高洋一時心急,直呼對方姓名,“人在何處?”
胡子上翻,虎眼一瞪,“伽羅是你叫的麼?還要爺爺來教你規矩?”
努力克製著刀鋒見血的衝動,緊斂眉心,嗓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我問你她人呢?”
“我怎麼知道?”恍然察覺到可能出了大事,口氣稍稍軟化了下來,“昨兒夜裏抱著吒地連上了馬。沒回去麼?”
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收起兵刃懶得再廢話。一定是回漠北了——她居然真的回漠北了!
緊咬著牙根,頭也不回的出了大門,翻身上馬,沿著北上的大道策馬疾馳。不停的問自己,為什麼要追呢?
是淤積在心底的不舍,還是懼怕爹爹的問責?
而她為什麼要走呢?
是逃避與爹爹圓房,還是怨恨他刻意回避的冷漠?
不吃,不睡,一連跑了一個晝夜,循著沿途路人的指引,越阡度陌,終於在翌日的午後,遠遠望見山邊小道上飛揚的紅塵。
嚐試著加快速度,怎奈身下的馬兒全然沒有了力氣。挫敗地一聲歎息,跳下馬背,暴躁大罵,又狠狠甩了它幾鞭子。
踉蹌後退,砰然跌坐在大道旁。困倦難耐,靠著老樹打了個盹,睡夢中仿佛聽到遠遠馳來的馬蹄聲,懷疑她又折了回來,就像當初在長安那次一樣。
吃力地將布滿血絲的雙眼張開一條縫,那馬蹄聲——
竟是真的!
隻是隆隆震天,鋪天蓋地,混雜著女人驚慌失措的尖叫和男人們放肆嬉笑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