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推動殿角的金鈴,悅耳的聲響漸漸浮出潮水般褪去的人聲。大魏皇帝元善見站在九層之台上久久眺望著退朝後漸行漸遠的群臣,難得露出幾分悅然的表情。
禦階下響起穩健的腳步聲,天籟嗡鳴,附和著鏗鏘的回響。蹀躞爍目,蟒緞臨風,托起一張俊美卻不失威嚴的臉。
“咳咳咳!呃,大將軍——”元善見安閑的麵孔瞬時緊張了起來,掩口輕咳了幾聲,連忙轉身迎了上去,“前方戰事如何,玉璧可有戰報?”
“父相此時正在回師途中,命臣即日動身前往晉陽。”方才想起未曾見禮,拱袖一拜,“臣是特來向陛下辭行的。”
元善見抻了下腰,故作倦懶地回應道,“我還以為大將軍是來邀朕打獵的。上次在獵場朕輸給了你,總要給朕機會搬回一局。”心裏暗暗咒罵:豎子!就憑你那兩下子真能贏得了朕?那是朕知你氣量狹小,故意讓著你!你還真以為自己武功蓋世,天下第一?
高澄明知自己前次勝之不武,覺得元善見提起此事是故意駁他的麵子。心中不快卻又抓不住對方的紕漏,索性提起一件不想幹的事情來挫一挫對方的銳氣,“宋遊道誹謗朝廷一案,可有定論?”
微微轉頭,收回遠眺的目光,“那宋遊道為人過於尖刻,在朝中樹敵眾多,朕若不嚴懲於他,恐怕難以平息眾怒。”
“前時,宋道遊參了高隆之一本,那高隆之分明懷恨在心。今若嚴懲遊道,臣擔心今後朝中再無直言忠諫之人。”悠然晃動著羽扇,臉色波瀾不驚。
“依大將軍之見?”強忍著心中不快。
“還是——叫他隨我去並州吧。”參高隆之的奏本原出自他二弟高洋之手,不過是借宋遊道的嘴在朝堂上念叨了一遍。怎麼,想借此機會拉攏高隆之麼?嗬,你想賣這個人情,我就偏不叫他死。量你這兒皇帝也不敢違逆本將軍的意思。
高歡帥大軍將玉璧整整圍困了五十多天,五行兵法用盡,始終不得攻克。遂又派參軍祖珽幾次三番前去勸降,依然未果。眼看著戰死病死的將士已有七萬餘眾,整整七萬的好兒郎就這麼命喪黃泉,一時間急火攻心,病情愈發的沉重了。
是夜,一顆流星砰然墜落在軍營裏,熱浪灼人,火光衝天。士兵們以為天兆,軍心動搖,無法再戰。
高歡自覺大限已到,時日無多,便急召世子高澄到晉陽會麵,打算將身後之事向世子交代一番。同時安排高洋返京,派外甥段昭協助高洋一起鎮守鄴城。
高歡下令自玉璧退兵後,流言四起,老百姓都傳言高歡被韋孝寬一箭射死了。為了擊破謠言,高歡隻好撐著病體勉強召見了諸位將領,並同大將斛律金一起合唱一首《敕勒歌》來鼓舞將士們的士氣。
一路昏睡,時而夢見自己當初在逃亡的路上險些殺死掉下馬車的年幼兒子;恍然又是一些幻化飛升的人影,盡是些如花似玉的女子..
時間仿佛又回到了從前,他手持長槍在城樓上站崗,駛入城門的華麗馬車漸行漸遠,期待著婁小姐含情脈脈的回眸,卻被那張妖灩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花容驚醒——
柔然公主!
赫然張開雙眼,確信那是個不祥的女子。他本想討她做兒媳,那狼子野心的頭兵可汗卻硬要他自娶。為了進取關中,他需要柔然這盟友。他娶了她,更警覺頭兵可汗的用心。
她那嘲諷的眼神,讓他不得不正視自己的衰老。她一言不發的輕蔑,讓他全然沒有麵對她的勇氣。
她沒有一個妻子的恭順與溫柔,亦沒有權利光焰下的謙卑與畏懼。她從漠北帶來的隻有頭兵可汗的虎狼之心,所以他始終推諉躲避,所以他拖著病體出征。若真讓她懷上高氏的子嗣,第一個受到威脅的恐怕就是世子高澄..
對於這一點,高澄有著同樣的清醒。
所以,這個女人必須、隻能屬於他!隻有這樣才能確保他順利承襲渤海王的爵位,隻要她願意,有朝一日她甚至可能助他登上帝位。
她那絕美的容貌亦是那樣的領人心馳神往,讓他無數次幻想著那雙冰湖般的眸子會在某個夜晚因他而燃燒。
幸而她注定是他的,依照柔然舊俗,年輕的女人在丈夫過世之後本該由他已年長的兒子繼承。而頭兵可汗那隻勢利的老狐狸會樂於將他的寶貝女兒交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