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不見, 本以為再濃烈的情感都該淡了, 但放在這位周朝帝王身上, 似乎又不是那麼回事。
“師兄。”想了想, 還是應該招呼一聲。他其實沒全瞎, 不過也隻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影子, 離得極近, 勉強可以看到一個輪廓。
“讓行簡給師父上柱香吧。”
他說他的,抱著他的人紋絲不動,死活不肯撒手, 怕一撒手又成永訣。
又不好伸手把他推開,兩人都已過了不惑之年,鬧得太過不好看。
但這麼糾纏著也不是個事, 二世祖站出來說話了, “這是師父靈前,能不能收斂點兒!好歹該讓人上柱香吧!”
還是誰說誰的, 他做他的。到了這個份上, 誰也別想讓他撒手!
“師兄, 先撒開手吧, 我不走, 這趟回來, 就是為了給彼此一個交代的。”
有這句話托底,皇帝才肯撒開手,讓他去上香拜祭。
拜過了師父, 師兄弟三人坐在一處用夜飯。都吃不下什麼, 隻不過是借著用飯的由頭,三人聚在一處說說話。二世祖不搭理大師兄,直奔小師弟而去,他問,你這麼些年都到哪去了?眼睛怎麼回事兒?怎麼還、還、還這樣了?!
他不好直說“瞎了”,就用“這樣了”來替代。
其實另外兩人都知道這雙眼睛是怎麼回事,不過都事過境遷了,不說也罷。
所以那眼睛壞掉了的笑笑就算,一帶而過。
二世祖又問:我等師父過了三七再走,你呢,一道走麼?
他這麼一問,皇帝原本漠然的神色有了變化,微微側頭等那人的應答。
三七就是二十一天呢,他會留那麼長時日麼?
“嗯,我也三七後再走。”
他這麼一答話,兩位師兄都長出一口氣。都怕他上柱香就走。為師父守喪可以回去再守,守三年、五年、八年、十年,都可以回去再守,回去設個牌位即可,不需要守在墳前。這是蕭一山的意思,許久之前他就和三個徒兒說過,將來有一天他歿了,徒兒們最多在靈前守到三七過後,不許多守。老頭就是這麼個意思,守孝是論心不論跡的事,心意到了就行,在哪都無所謂。所以三個徒兒都打算守足二十一天再各自歸去。
二世祖這回跟強鱉似的,緊緊咬在小師弟背後,就是不給機會大師兄,不讓他們二人獨處!
看你還怎麼禍害他,哼!
都過了十四年了,二世祖還是那麼的天真,總以為皇帝是他想打岔就能打岔,他想攪和就能攪和的。他還以為自己這麼跟著,皇帝就不好意思下手了。這份自作多情,沒多久就變成了自知之明。
怎麼的呢?因為皇帝眼睛裏頭壓根沒有他,他愛跟著就跟著,人家什麼肉麻的話都說得出口,怎麼打岔也岔不開,怎麼攪和也攪不黃,所以,跟了十天八天自作多情就成了自知自明,他不跟了。當然,也不是就這麼算了,他從明裏轉到了暗裏——聽壁腳去!沒啥就暗地裏貓著,有啥就半路殺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攪黃了再說!
一轉眼三七就過了兩個七了,還剩七天,時間不多了。皇帝說話越來越不含蓄,說話間的眉牽眼戀也越來越不含蓄,他也不說要他和他一同回留陽,言語上也絕對的溫柔輕和,但是話裏的意思可不那麼好打發。若不是怕他悄無聲息的又走沒了,說出來的話可能還要更露一點。十四年過去,皇帝那份“粘杆子粘蜻蜓,線繩兒穿水珠”的心思其實沒死,隻不過城府更深了,也更別得住勁、壓得住步了而已。
他問他,你說這次回來就是為了給彼此一個交代,怎麼個交代法?
我這兒可疊了二十幾年的相思賬呢,你要交代,好啊,把你的人給我啊!
除此之外還能怎麼交代?
何敬真看不見身邊人的表情,看不見了,有許多事情他就好意思馬虎過去。
他回他,師兄,都過去十四年了,我們都過了不惑之年,晚輩們也都到了出來闖蕩的年歲了……,您該明白,情感這事兒,其實沒那麼要緊。
你不就是因為當年沒到手,存了遺憾麼,如果到了手,其實丟開也挺容易的,為何要這麼為難你自個兒。
皇帝嗤笑一聲,他從沒在他麵前這麼笑過,多不屑似的,不屑他這幾句不痛不癢的話。
“沒那麼要緊?你是這麼想的?難怪!”
難怪你一走十幾年,杳無音訊,死活不知,留我在這世上煎熬,原來都是因為你覺著沒關緊要,無所謂,別人怎麼牽掛是別人的事,你隻管呆在塵世外過你的安生日子,忒狠!
師弟聽見師兄的嗤笑,知道他弄擰了自己的意思,就歎氣,不言語了。
沒了接話的人,也沒了續話的人,場麵更加冷淡。
二世祖聽壁腳聽得怪無聊的,牆壁那頭那倆人都不說話,一默可以默半晌,還不如不說呢!這十幾天來,天天說要給個交代,天天的出來談,天天出來到處轉圈,談出個結果沒有?!大師兄老早就進了牛角尖裏了,十幾年過去,那都不知鑽進了哪座廟裏了,哪還出得來!小師弟也是的,明知道大師兄是個什麼念想,你和他說“情感的事,其實沒那麼要緊”,那不瞎廢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