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已經經過了十二點,屋子裏很靜,隻聽到鍾擺單調的哢嗒聲,很長時間內,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人們漸漸鬆弛下來,三個人中,王金龍和老約翰都昏昏欲睡,腦袋不住地往下耷拉。
淩晨時分,就連張瑞年也提不起精神來了,這兩天事情很多,他還沒有睡過一個好覺,累計的疲勞讓他也精神恍惚起來,不知不覺中也陷入了半昏睡的狀態。
冥冥中,意識仿佛脫離了身體,隻是覺得自己能夠自由地在空中飛,仿佛能隨心所欲地遨遊在古今天地之間,腳下的世界已經不是白天所看到的,同樣的地點,不同的人群,他們穿著古代的衣裝,遊逛在北京的大小胡同大街上,黑瘦的男人,佝僂著腰的女人,麵黃肌瘦的孩子,這景象讓人不悅。
天空瞬間閃過一道金黃色的光亮,一道金光靜靜地落下,他蒙蒙朧朧地看到一個騎乘著烈焰的男人從天而降,徑直落到了離他不遠處的一片開闊的地麵上,寂靜的空間隨著光環中的男人的落地,被徹底地打破了,霎時間巨大的爆炸聲仿佛從心底傳出,把整個人的身體都震得幾乎酥軟如泥,白得耀眼的火焰從平地上升騰而起,火焰的上麵是濃烈的黑煙,黑煙扶搖而上,在高空擴散成蘑菇雲的形狀,從這裏開始,方圓幾裏的地方都陷入一片火海,人們驚叫著四散逃命,很多人瞬間就消失在空氣中化成了微不足道的塵埃,城市上空布滿了黑色的膠狀顆粒,那是人們被灼燒的靈魂。
他感到自己也被火焰灼燒,那種感覺非常真實,一下子就把他的靈魂拉回自己的身體,他睜開眼睛,感覺身體的確非常灼熱,他的腦門上已經開始淌汗,他連忙站起身,還以為油燈把屋子點著了,仔細看看並沒有,隻是趴在床上的華崇文看著不太對勁。
清晨時分空氣涼爽,華崇文身上隻穿了一套紡綢的褲褂,但是張瑞年就感覺從他身體那邊傳來一陣熱浪,那種熱量就像是正午時分曬太陽,自己的身體竟然能被一個人身上發出的熱量給烤得冒出汗來。
接著燈火,張瑞年看到了一些詭異的東西,他看著對麵的牆壁,油燈的光線正好經過華崇文的身體投射上去,隻見牆壁上浮動著一些如同絲絮般的影子,就像火焰燃燒產生的煙霧一樣,接著更加詭異的現象發生了,他看到華崇文的呼吸急促起來,頻率變得非常快,隻是他的身體隨著呼吸的頻率,發生著周期性的變化,當他呼氣的時候,他的身體就迅速幹癟,幹癟得就像一具剛從古墓裏挖出的僵屍一樣:眼眶窪陷,眼球突出,身上的根根血管都如老樹皮上的紋路一樣凸起,肚子上的肉都縮到了肋骨裏麵去,總而言之,幹癟至極。
隻有他吸氣的時候,身體才短暫地恢複原狀,就這樣,呼吸之間,生死的輪回。
張瑞年見勢不妙,趕緊拍打著華崇文的腦袋,嘴裏說:“華先生,華先生,你醒醒。”又翻開他的眼皮,看他眼珠還沒有上翻,就伸手掐他的人中。
華崇文此時還有意識,被掐住人中後,半睜開雙眼,昏昏沉沉地說:“水,水…”
張瑞年趕緊到院子裏,舀來一瓢涼水,送到華老頭嘴邊,給他咕咚咕咚灌下去,華崇文一氣喝完了整瓢涼水,又馬上喊渴,還要喝水,就這樣,在短短的一個小時之內,華崇文一口氣喝下了大半缸水,此時他的身體才稍微涼爽一些,但總體上仍然是滾燙的。不過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他的身體恢複了原狀,呼吸之間也不再幹癟了。
王金龍和老約翰被忙碌的聲音所驚擾,也都醒了過來,他們驚訝地看著華崇文喝下這麼多水,但是身體卻依然沒有膨脹,要知道,半缸水的體積幾乎是一個立方米,重量接近一噸,這樣的體積和重量,早就該把捆綁他的繩子給撐斷,把那張木板床給壓塌的。
然而喝完水後,華崇文的身體從表麵上看來,沒有什麼令人期待的奇跡發生,盡管這本身就是一個不小的奇跡,老約翰看到他脖子後麵有些不對勁,仔細觀察了他後頸上的切口後,才發現那條蚯蚓竟然已經腫脹地如同一條擀麵杖一樣,短短的身子,卻異常粗大,皮膚已經被黑色的液體撐得透明,就像他們在黃河山洞裏看到的大酸蟲一樣,他知道,那黑色的液體就是華崇文喝下的墨水。
他伸手輕輕拍打了一下那條蚯蚓,隨著他的手指剛剛碰觸到蚯蚓的身體,就聽見微小而清脆的“啪”的一聲,蚯蚓如破裂的氣球,炸成了碎片,隻剩下一汪黑水。
三人麵麵相覷,這下完了,所有的安排都成了泡影,張瑞年不安地輕聲告訴還趴在床上的華崇文,那隻蚯蚓已經被水撐爆了,華崇文眼神呆滯,嘴角往下流淌著淡黑色的汁水,許久,才聽見華老爺子低沉的歎息聲,他隻是嘀咕著:“恭廠天王寺,恭廠天王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