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賀之方正在書房裏喝茶,他的左手坐著一個玄衣策士,容貌清雋,氣度儒雅,約莫四十餘歲年紀,正襟危坐,指間拈著鴿信,神色沉吟。
右首卻是一個年老的婦人,寶髻歪挽,已是滿麵褶皺,偏生還起了濃妝,癟下去的嘴唇上麵點著嬌俏的露珠兒模樣,越發不倫不類。這婦人冷眼瞧著對麵的策士,半晌才不耐煩的問道:“孫郎看了這許久,難道沒有一句話嗎?”
“花婆還請莫要心急,長安忽然出現此事到底有些莫名其妙,常樸如今沉吟的時間久了些,也是為了慎重。”上座賀之方倒是沉得住氣,好言安撫道。
孫常樸皺了皺眉,放下鴿信,先習慣性的斂了斂衣袖,方道:“此事應與兩位郎君無關。”
“這可不一定。”那花婆似偏喜歡與他抬杠,嗤笑了一聲,道,“六郎也就罷了,他如今被長安的貴主迷住,滿心滿意打得都是尚主的念頭,自不會有心思做其他事,何況此事一出,任誰都會往咱們這邊想一想,長安城裏有資格尚主的人家那麼多,裏麵出色的郎君可也不少,以六郎的眼光,他看中的貴主容貌性情想來應該都有可取之處!”她先是否認了孫常樸的推斷,這會卻又幫賀夷簡推脫起來,但賀之方與孫常樸都明白了她的意思,皆皺了下眉:“你是說……大郎?”
賀之方皺眉道:“大郎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究竟是我一手養大,不經我準許,他不會在長安惹出這麼大的事,還牽扯進宗室進去!”
“節帥莫非忘記了?這段時間以來,咱們與長安鴿信往來最擔心的一件事情是什麼?前不久,節帥不是還親筆寫信要大郎務必盡早做到?”花婆提醒道。
她說的這件事情,自然就是指離間賀夷簡與元秀公主之間的關係,任務自是交給了賀懷年。這麼一說,賀之方與孫常樸都是一怔,後者隨即搖頭:“大郎並非無謀之人,此事牽扯太大,雖然憲宗皇帝去後,杜青棠與新帝不和,但長安究竟是長安,咱們三鎮守望互助,占住河北是穩的,若再貪心如今卻還時辰不到,對長安傲慢一些可以,卻不可冒犯逾越臣子的底線,到那時候長安迫著麵子騎虎難下,非要討伐咱們,這絕非好事。”
“正如節帥所言,大郎雖然不是節帥親生之子,但也被節帥養育多年,可他比六郎也實實在在的長了十餘歲,六郎才出生,尚在繈褓中時,大郎都已經可以單獨騎馬挽弓了。”花婆悠悠的說道,“如今,大郎已經為魏博防禦史,六郎固然文武雙全,但究竟年少了些。如今這兒沒有旁人,老婆子我也說句實話——節帥不是不疼大郎,但惟獨六郎,才是賀家血脈,這個道理,魏州人人知道,河北也是,這天下,也斷然沒有有親生兒子卻把基業給外人的道理,節帥你說對也不對?”
孫常樸臉色一變,賀之方沉沉的笑了出來,眼神卻極為陰騭:“這麼說,是有人想借我與二子分離,欲行離間之計?”
賀之方當初因為膝下無子,不知道拜了多少路神用過多少偏方,直到遇見了長生子,自從得了賀夷簡後,他可謂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當真是愛入骨子裏頭去,也正因為這個緣故,隻要對賀夷簡有好處,什麼事情他都會去做。
收下賀懷年為養子的時候,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隻有賀夷簡一個親子,當時年紀又還小,賀懷年那時候卻已經足有十三歲了,等賀夷簡開蒙,賀懷年已經足以領兵上陣。河北三鎮因不受長安節製看似光鮮自由,但這世上沒有一種自由不需要付出代價,不受長安節製的好處是可以如同諸侯一樣子以父繼,代代傳承,壞處就是當繼承者的能力不夠時也別想長安來主持所謂的公道。
對於河北三鎮之中發生的權力爭奪,長安的興趣惟有將水攪得更混,以便混水摸魚……問題是賀夷簡出生時,高氏與賀之方年紀都已經大了,血氣不足,生下賀夷簡先天就比尋常嬰孩要虛弱,盡管長生子特意留了下來為其調養,但賀之方還是照著民間的說法,正式認下了生辰八字據說對幼子健康很有幫助的賀懷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