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家國(九)(1 / 3)

一道紫電掠過天幕,原本的深靛轉為墨黑,雨聲漸漸大起來,鐵馬的錚錚聲悠長入殿。

元秀吩咐采綠:“去把冰盆撤了。”

她從主位上站起了身,看向了尚未來得及關閉的殿門外,遠處的宮燈在雨幕裏隻剩了熒火般的光點,但鐵與血的氣息仍舊在整個大明宮裏彌漫著。

這一場雨浩浩蕩蕩,倒仿佛是為了邱逢祥而下的一樣,將宮變的血腥與痕跡洗了個幹淨。

“此殿氣悶,十二郎若不介意,不如與本宮登高閣一晤。”元秀舒展廣袖,看著雨幕良久,忽然道。

杜拂日衣袂翩然,拱手為禮:“敢不從命?”

從高處俯瞰下去遠處的燈火仿佛格外遙遠,這驟雨的夏夜裏,珠鏡殿儼然是海麵孤獨的小舟,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景遇,閣中還殘留著白日的炎熱,打開窗後,急卷而入的攜著潮濕水氣的風卻將那點炎熱趕了個幹淨。

“那回在觀瀾樓得十二郎贈詩,妙筆生花,本宮當場不能回複,結果翌日還得宮來,也是這樣一場大雨,便在這閣裏寫了還詩。”元秀仰了仰麵龐,閣子的四角俱放了宮燈,燭火外麵是藕絲紗罩,那火光裏便帶進了一點淺紫的顏色,照在她臉上儼然冰冷又儼然沉鬱,但閣外的急風一陣又一陣的吹進來,幾縷挽得不牢的鬢發散在肩頭,卻又顯出少女的嬌俏來,元秀隨手將這幾縷鬢發掠至耳後,慢條斯理道,“那時候本宮是怎麼也想不到,因著那場驟雨,黃河沿岸就會生出決口的謠言來,就算想到,也斷然料不到這謠言會引出換田之事,最後又害了本宮的五哥。”

她悠悠的道,“那一回在觀瀾樓看到本宮,不知道十二郎心裏是怎麼想的呢?是驚訝抑製或是早有預料?隻是本宮卻想不明白,那回你們做什麼一定要本宮過去?”

杜拂日站在窗前靜靜的聽著,一直到元秀住了聲,他才開口:“玄鴻元君讓貴主去觀瀾樓,確實有讓貴主與我結識的意思,不過昨晚之事,元君並不知曉,實際上,若非太上皇一意要將換田之事壓下,邱監的理由也難成立。”

“昭賢太後去歲甍逝,本宮為此很是難過了一段時間,後來因著五哥哀毀不深,還為此與五哥爭吵過。”元秀慢慢的道,“隔了段時間方從三姑那裏聽說了早年後宮裏麵的一些事情,方知道五哥素來是疑心著昭賢太後謀害過母後的,但本宮卻相信先帝的英明,既然將當時才三歲的本宮交給了她撫養,必然是因為昭賢太後未行此事。不過不管怎麼說,昭賢太後已經去了,她的性情寧靜,所以在世之時,本宮也多是被她養在了宮中,鮮少出門,她去後,本宮身邊最信任的人,非大娘莫屬,大娘的性情,長安各家年長些的人個個皆知,再加上了每年秋冬都有皇家狩獵,本宮又正是年少好事的時候,自然會在秋狩前抓著時間練習。”

“大部分人乍學一件事情的時候,對擅此道者總是極有好感的,何況十二郎不僅箭技出色,而且才貌俱全。”元秀目光淡淡掠過那個背影,“在今日之前,本宮從來沒有想過,杜青棠的手段,連個一向養在深宮的公主,也不放過,也真難為了他,這般年紀,卻還要揣測本宮這樣少年女郎的心思。”

杜拂日淡然一笑:“貴主身份尊貴,又生長宮闈,賀家六郎雖然愛貴主極深,但他性情同樣跋扈飛揚,固然在貴主麵前竭力收斂,但傲性難掩,若如今長安振奮,倒也罷了,隻是長安疲憊,諸鎮心思難言,尤其河北三鎮,先前德宗皇帝都被他們折辱得顏麵掃地,貴主身為金枝玉葉,自然對賀六的傲性極為敏感。”

“而十二郎性情溫文大度,風儀上佳,並且還是先帝最為信任重用過的賢相之侄。”元秀盯著他,冷笑,“若不是因了本宮母後的緣故,恐怕就是五哥為本宮挑選駙馬,頭一個定然也是點十二郎的。”

“不然。”杜拂日轉過頭來,微笑著道,“貴主難道當真以為,太上皇打壓杜氏全是為了文華太後之事?”

“那是為了什麼?”

“懷宗皇帝的嫡母郭太皇太後,亦是文華太後的姑祖,想必貴主是有所耳聞的。”杜拂日伸手將窗半掩,遮住了些許風雨聲,走到元秀對麵的席上跪坐下來,輕描淡寫的說道,“時人都說王太清亂政,又說懷宗皇帝沉迷丹術,因此才縱容王太清如此,卻不知道懷宗皇帝沉迷丹術的緣故——懷宗皇帝與憲宗皇帝不同,懷宗皇帝登基時尚且稚齡,大權皆在太皇太後手中,因不是太皇太後的親生子,且其生母出身卑微,沒有得力的外家,所以在太皇太後麵前甚是惶恐,而王太清本是侍奉太皇太後之人,後來被太皇太後派到懷宗皇帝身邊,懷宗皇帝以為他是太皇太後所遣監督自己之人,對他極為客氣,甚至是忍讓,王太清察覺這一點,便引誘懷宗皇帝追求道家長生之術,太皇太後去後,更是一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