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立刻去調派兩千兵馬,準備護送血君離開,去往燼界,協助那裏的無華和鬼霜。”
無華和鬼霜也是四十七魔將之一。夫軾被驅入六界夾縫時,自己帶著四十七魔將進入妖域,卻將剩下的十萬魔族藏在了燼界之中。燼界是一片火滔之世,裏麵的生物為炎民,因為炎民自出生起身體便在一團火焰之中,所以無法離開燼界,而燼界的火焰也讓其餘五界生靈無法進入生存,是以燼界一直是六界之中相對封閉而安寧的一界。夫軾當初用強大的陣法將十萬魔族安置於那界,便是篤定天界之人不會發現。如今他重生,第一件事,便是讓無華和鬼霜去燼界想辦法召回這支戰鬥力極強的軍隊,必竟從妖域中帶出來的妖魔兵,戰鬥力太弱了,根本不足以與天兵對抗。
森落猶豫道:“燼界那裏暫時還沒有被天界發現,所以有無華和鬼霜就足夠了,反而是這裏比較棘手,我們更需要血君的饕餮之力,如今血君歸來,正是群將士氣高昂之時,將她送走,是否不妥?”
“怎麼,你質疑本尊的決策?”
森落一驚,忙道:“屬下不敢。”
“那就去辦吧。”
到了天黑,釋心沉睡了一整天仍沒有蘇醒的意思。顏不語坐在她身邊看著她的睡顏,直到森落走到石窟門外,恭敬地垂手候著。
顏不語知道他已經準備好了一切,撫上釋心的臉,在她身上施了一道法術,讓她在抵達燼界前都不會蘇醒。他走出石窟,森落向他行了一個禮,隨即進去,將釋心抱起走了出來:“尊上,屬下帶著血君先走一步。”
顏不語擺擺手,沒有說話,森落低頭再次行禮,抱著釋心離開了。
森落帶領著兩千妖魔兵即刻出發,顏不語一直目送隊伍消失在視線中很久,都沒有離開。站在他身旁的男人用生澀的口氣道:“人走了。”
顏不語仿佛這才回過神一般,看了一眼身邊這個身材魁梧卻表情目訥的男人,他將他找回來時,他就一直保持著這樣的表情,沒有那個女童在他身邊,無論他食下多少生魂,永遠就隻是個木訥的傀儡。
“阿鼻,你知道,我為何要將她送走?”
阿鼻視線呆滯地看著前方:“不知道。”
“她不是魔燭,甚至還沒有成年,根本沒有那麼大的力量。她這麼張狂地暴露自己,隻會招惹天界的仇恨與忌憚,使得他們加派重兵來消滅她。我雖然是夫軾,卻更是顏不語,這一世,我並不想要稱霸一統,並不想當什麼治世魔尊,可是我沒有退路。峁宇使我徹底重生,天罰一落,所有人都知道我回來了,不進便亡,我還有這一批老部下,還有燼界的那十萬魔兵。縱使身不由己,前途未卜,我也隻能咬牙前行,若無一場界滅之禍,哪來我們魔族生存之世。可是,現在時局不同了,這一役,我也不知道最終我能不能勝,所以,在我有能力的時候,我必須將她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阿鼻訥訥道:“聽不懂。”
“回去吧。”顏不語歎口氣,跟一個說話隻能說幾個字的傀儡長篇大段當然不可能得到什麼回應,可是也隻有這樣沒有心智的傀儡,是他現在唯一能放心傾訴的人。他的那些老魔將們還指著他帶領他們一統六界,威風無限呢,這樣有損士氣的話根本不可能跟他們訴說。
顏不語向前走了一步,發現阿鼻沒有跟上來,疑惑地轉身道:“怎麼不走?”
阿鼻低下頭,又抬起,眼珠子不協調地轉了轉,難得多說了幾字,依舊是生硬的語調:“阿鼻,想,甜寶……”
顏不語一聽,冷漠道:“我說過很多次了,甜寶死了。”
阿鼻眨了眨眼,一串淚水滴落,可臉上依舊是屬於傀儡僵硬的表情。
“主人,想,她……阿鼻,想,甜寶……”
顏不語的腳步頓住。
阿鼻站在原地,麻木著,哭泣著,用傀儡僅有的智商,僅有的情感道:“想……甜寶……想……她……”
一聲鴉叫聲將釋心從噩夢中驚醒,她猛地坐起來,下意識地按上自己的胸膛,才意識到即使從夢中驚醒,她也不會心髒亂跳民,因為她已經沒有心了。
很快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移動的馬車裏,她站起來,推開車門走出去,落在拖著馬車前行的妖獸背上,看著四周陌生而奇異的地域風貌,天上是火紅的天空,腳下是熾紅的岩漿,長長的隊伍行走在一個突立在岩漿表麵的狹窄石道上,一陣陣熱浪撲麵而來。
“血君,你醒了?”
釋心疑惑地看向旁邊出聲的男人,認出他是顏不語的部將之一:“這裏是哪裏?我怎麼會在這裏?”
森落道:“回血君,魔尊派您來燼界協助駐紮在那裏的無華君和鬼霜君,這裏離燼界已經很近了,所以會這麼熱。”
釋心這才意識到什麼:“我睡了多久?”
“……”
“說。”
“回血君,你睡了有一個月了。”
森落原本以為回答這個問題後,眼前的血君會大發雷霆,結果發現她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裏,看著前方,不知在想什麼。
“血君?”
釋心看了一眼拖著馬車急速奔跑的四隻妖獸:“還有多久到燼界?”
森落沒想到她會這麼問:“還有五日腳程。”
“那繼續前進吧。”釋心得到解釋,不再多言,重新鑽回到馬車中。
森落一時也不明白她在想什麼,原以為她突然醒來知曉自己被放逐到燼界會很生氣,結果她平靜的出乎想像。
釋心進入車廂,看著車廂內落著一隻烏鴉。
她盯著它看了幾眼,認出它來:“是你叫醒的我,你是鳳鳥的人?”
一團黑霧從烏鴉身上溢出,片刻化成一個短發男子。釋心見到他的臉,明明應該驚訝的,可是心裏卻沒有一點情緒:“原來是你,還真是意外,你居然還沒有死。”她平靜地吐出他的名字:“何回,好久不見。”
“釋心……”何回看著眼前的女子,“有些事情我必須告訴你,趁現在還來得及。”
釋心坐回到軟墊上,斜躺下擺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道:“原來你是來當說客的。”
何回頓了頓道:“囚禁你的那十日,應央是為了祛除你身上的魔氣,你那時身上魔氣太重了,除了放血別無他法,他以為是你不聽勸告執意入魔,所以沒有跟你做任何解釋,這一次,他確實不是想殺你,反而是為了保護你!你知道嗎,要想封印夫軾,必須要用饕餮製成罍器做為封印,否則沒有別的辦法,然而他不想犧牲你,於是試著找各種能替代你的妖獸。可是惜失敗了。直到後來顏不語突然出現,將你救走,他才知道一切都是顏不語搗的鬼。就在他一邊加固封印,一邊想著怎麼將你救出妖域時,夫軾複活了,封印也徹底解開。在封印解開的那一刻,他為了保存這萬年前留下來的符咒禁製,將它們全部轉移到了自己的身體上,使自己成為了一個活的封印。他根本打算是與夫軾同歸於盡!所以,他見到你時,才會說那番話,才會將你狠狠從身邊推開。”
一番話說完,何回以為釋心會驚訝,會激動,可是她仍是保持著斜躺慵懶的姿態,仿佛他剛才說的是一個與她無關的人。
“所以呢?”釋心笑了一下,“你現在你跟我講這些,有什麼意義?你以為我會感動,會後悔,會諒解他,回頭重新去找他?”
釋心搖搖頭:“太晚了,我給過他向我解釋的機會,可是他拒絕了。你以為我看到燭龍山那些被血陣煉製的妖獸時什麼想法都沒有嗎?你以為我沒有猜到是顏不語做了什麼,引得他誤會所以囚禁我十日?你以為我見他時,就算他故意不讓我看到他的模樣,我也什麼都沒有感覺到嗎?我對他說了,隻要他親口解釋,我就相信他,無論結局多麼糟糕,我願與他一起麵對這樣的局麵,與他共進退。我為他找了理由,為自己找了借口,我將心擺在了他的麵前,可是他還是將我推了出去。現在,就算你跟我講出真相,也沒有用了,我已經沒有心了,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再有一絲情緒,而他對於我來說,已經是一個徹底無關緊要的人了。”
何回道:“你真的放下他了?”
釋心淡淡道:“我不是放下了他,我是放下了自己。無論我怎麼努力,怎麼挽回,在他心裏,已經認定我倆不可能在一起,所以他才會一力扛下這一切。我不是想要他的解釋,不是想要一個真相,我隻是想確認在他的心裏,究竟有沒有我倆的未來。而我得到了答案。”
何回沒想到釋心說出這番話:“所以,你一直沒有誤會他,一直知道他這麼做是另有隱情?”
釋心笑了笑,雲淡風輕:“我自幼生長在他身邊,他是我唯一想去討好的主人,那時我撒嬌胡鬧隻是為了吸引一刻視線,我小心翼翼地捉摸著他的心思,捉摸了兩百年。兩百年後,我再遇他,他徹底變成了另一個人,於是我再次小心翼翼地呆在他身邊,捉摸著他的心思,然而他卻一次次誤會我,傷害我,隱瞞我,哪怕最後他終於直視對我的情感了,他還是退卻了,將我無情推開。他這麼做不是為我好,而是覺得我們在一起沒有未來!你覺得他將所有真相隱瞞,自己承擔下一切很偉大?嗬,然而在我心裏,我一直相信無論是人是獸是魔,無論遇到什麼,隻要我們在一起,就可以走出一條路,可是在他心裏,隻要跟我在一起,就沒有路,沒有未來。這才是我徹底對他失望的原因。”
釋心說著垂下眼,眼神暗了暗:“何回,你走吧,不要再來找我了。”
馬車外的森羅聽到馬車內有細碎聲音傳出來,走過來道:“血君?怎麼了?”
釋心看著飛出車窗的烏鴉,淡淡道:“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