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村是嶽國南方的一處小山村,全村不過幾十戶人家,卻是這附近難得的富裕村莊。
其實八年前的柳家村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這裏的村民與天下的農戶一般,守著那一畝三分地看天吃飯。若是遇上了風調雨順的大和之年,繳完糧稅,大家也勉強能吃個溫飽。可若是老天爺心情不好,全家吃一個窩窩頭也是常事。
這種情況在八年前忽然有了變化,不知什麼原因,從那一年起地裏的農作物產量大增,竟比往年的三番還要多。
這可樂壞了全村人,大家都說是山神顯靈。
柳家村的田地全部在牛背山腳下,村民平日灌溉所需的水源正是順著山壁流下來的山泉。山泉水蓄了一方小池,隻夠灌溉全村的田地。村民平日若要用水,也得走出七八裏地到村外的小河邊去才行。年年皆是豐收,靠山的村民們都認為牛背山是座仙山,平日裏甚是愛惜敬畏。
在這遠近聞名的富裕村莊裏,有一戶卻是個例外。
這戶人家住著一對母女,母親柳絮其貌溫婉,本就是柳家村人氏。柳絮年輕時樣貌很是動人,脾性溫和,又做的一手好繡活,上門求親的人自然不少。可她最後卻嫁了個一窮二白的文弱書生,那書生叫做陸端,是她在牛背山上撿回來的。
聽人說陸端是在上京趕考的路上被山賊劫殺,逃命至此。他初來牛背山的時候五髒破裂,經脈俱斷,村裏的大夫都說救不活了。誰知不過一個月的功夫,陸端便神清氣爽地活了過來,倒讓那大夫嘖嘖稱奇。
柳絮爹娘早死,隻留一個懼內的兄長柳林,她那黑心的大嫂一直想將柳絮送去鎮上的王員外家做小妾,好換一大筆銀兩。原本隻待入了冬,便找人牙子來將柳絮賣了,柳林雖覺得不妥卻也不敢違背他娘子的話。
誰知一直以來好拿捏的柳絮,卻突然說要嫁給陸端。她大嫂自然不同意,便將柳絮捆好關在家裏,準備提前送到鎮上王員外家去。陸端找來裏正上門調解,卻未曾想她那大嫂當真是想銀子想瘋了,當著裏正的麵說了無數誅心之言。
柳絮悲憤,求著裏正做公證,和柳林斷絕了兄妹關係。柳絮臨走的時候,連自己平日穿的那一身換洗衣裳都沒帶走,和陸端在山腳下買了塊地,蓋了個房子,日子過得也挺好。
直到八年前的冬天,陸端突然變得心事重重,幾天後便說有要事要離開,定然會趕在孩子降生前回來。彼時柳絮已經有了五個月的身孕,雖然舍不得丈夫離開,但還是體諒陸端,隻囑咐他早點回家。誰想陸端這一走,便再也沒有回來。
陸靜姝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湯,走到柳絮床頭,輕聲喊道,“娘,喝藥了。”
昏暗的屋子裏,柳絮睜開眼勉力坐起身,就著女兒的小手喝完藥,抬頭看著一張蠟黃的小臉,無奈又心疼地說,“姝兒,都是娘沒用,拖累了你。”
陸靜姝把空碗放在一邊,有些不開心地說道,“娘,您又來了,姝兒一點都不辛苦,隻要娘好好的。大夫說了,讓您好好養著,莫要思慮過多。”
柳絮輕歎一口氣,拍了拍女兒的手,低聲說道,“娘的病是好不了了,娘隻擔心你日後的生活。”
靠坐在床邊的陸靜姝立時驚地起身,眼眶泛酸,急切地說道,“娘,您不要胡說,姝兒隻想要娘在身邊。”
柳絮擺擺手,苦笑一聲,“聽娘說完,這幾日天氣愈發冷起來,娘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娘若是走了,你便將娘的屍首火化,埋在牛背山的圓穀處,那是我和你爹初次相遇的地方,你小時候娘帶你去過,你還記得嗎?”說到這裏,眼中不由浮現一抹追憶。
陸靜姝紅著眼睛,哽咽著點點頭。
良久,柳絮一笑,“那便好,這些年搬來這裏,你又從不上山,娘真怕你忘了。”
屋內又是一陣沉默,陸靜姝雙手緊緊握拳,終是忍不住氣憤地說道,“姝兒不懂,娘為何還想著那個負心人?!若不是他一去不回,娘又怎麼會一病不起,我們又怎麼會被趕到村子外緣來。自從搬來這裏,娘的病愈發重了。”
望著女兒氣憤的小臉,柳絮滿是傷心地開口,“姝兒,娘不是一直告訴你,不要恨你爹。你爹從來沒有負我們,他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離開這裏,定是有不得不走的理由,娘相信他,你也要相信他!”
看著柳絮一臉堅定,說不清為什麼,陸靜姝嘴邊那句“我不信”卻又咽了回去。
看著女兒乖巧地點頭,柳絮輕聲歎道,“姝兒,你的性子與我一般,素來乖巧,可一旦心中認定,便不會輕易動搖。這些年來,娘從沒有恨過你爹,更沒有後悔,你現在不懂也沒關係。”說到這裏,話題一轉,“你去叫孫二娘過來說話。”
陸靜姝應了一聲,把空碗放回廚房,便小跑去了孫二娘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