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上次在湖邊與少女約好半月後同賞桃花,可永璜哪等到半月。每隔三兩天,便至湖邊一探,驗驗桃花開沒開,也看看桃花般的姑娘有沒有開在三月的風裏。
桐花開得早,已謝過幾波,桃花還是個骨朵,裹得緊緊的,不知何時才開。
他盼桃花開,盼那個美好卻虛無的許諾。可又怕桃花開,隻要桃花一天不開,他便有理由等下去,可以假設她一定會來。
自己對一個僅有一麵之緣之人的熱盼,顯然超出想象。他想克製,可還是不自覺地一次次出現在湖邊。
可桃花開了,她還是沒來。
他假設上次自己說錯了時間,假設她近來有些抱恙,他假設過所有的可能,仍不願承認她根本不記得。
而她確是忘了。忘了那一株不合時宜的桃樹。忘了有一個俊朗而有趣的少年。
那天走在園中,看到已有寥寥數花漸次開放,順著花徑望去,才隱約看到一麵湖。模糊想起自己曾與人有個朦朧之約。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她便向湖邊步去。
湖邊空無一人,桃花卻一枝連著一簇開得繁盛。春天真來了。
看來他也忘了。想來這宮城太大,每個人都記不得彼此。她本欲離開,可又好奇如今湖中春水是否比上次暖些。
於是不覺輕輕蹲下,用指尖揩了一滴春水,感受一番,又嗅一嗅,感覺同宮外活水也沒多大區別。起身瞬間,想到,如果鴨先知此刻下水,便不會受涼了。想到那個少年,和他迂腐卻有趣的言論,忽而暖笑。
身後傳來有些耳熟的聲音,“姑娘也加入了鴨先知的行列?”
她驚喜地回頭,果然是那個長身玉立的少年。這一次,他衣著仍簡,一襲淡青色長衫,不懂行的看不出名貴與否。隻是腰帶不同於通常男子的皮製腰帶,反倒有些像貴族少女鍾愛的絲絛混金銀線紡的款式,並列八塊品色、形狀一模一樣的深青色美玉。
葉瑟雖不擅長識人,但也能推出這是位貴族少年。或許是哪個府上的王爺閑來入宮,或許是宮中的高等侍衛,家境殷渥,或許是太醫院的名醫,俸祿頗豐……唯獨沒想過,她眼中年輕氣盛的皇上,會有如此大的兒子。
永璜盯著她癡癡的眼神,不知她為何這樣注視自己,不由臉一紅。可這女子,還是讓他不得半分揣測。見她身上衣料,也算名貴,不似宮女。可裝飾極簡,比宮女還簡約些,一時搞不清楚她是主子還是奴婢。
他細細一瞅,總覺得她看來麵熟,但實在想不起在何場合怎樣見過。或許即便臉是熟悉的,感覺卻是新的。以前,宮中絕沒有這樣的女子,沒有這樣一股氣息。
難道她是今年剛入選的秀女?他心底一涼,看她年齡和裝束,似乎新選的秀女是最能吻合的,“你入宮多久了?”
葉瑟隨口一答:“不久。”旋即後悔,如今自己頂替的是雲錦,要時刻謹記,於是又補充道:“六年也算倏忽。”
少年心中疑惑,這女孩皮膚一清如水,看起來不過和自己同齡,怎的竟是入宮六年的老人了呢。但至少排除了秀女這一項,他心中很是欣喜。
“你還記得要來?”永璜聲音微低。
葉瑟一回想,自己其實差點不記得。但這樣講,怕有些傷人,便逃避他的問題,隻是問:“看來你記得比我清楚。”
“我惦記的是桃花,不是你”,少年慌亂辯解,可似乎有些不打自招的意味。
葉瑟爽利笑答:“我當然知曉。”
可跟她這樣一撇清,少年心中卻又淡淡失望,“也並非全沒關係,其實,你像桃花又不像。”
葉瑟覺這言論有趣得緊,忙詢:“哪裏像又哪裏不像?”
“像的對方多了,不像之處是,桃花總是白裏透紅,你都不會臉紅的。”
聽聞這句,葉瑟瞬間臉紅了。
少年隻覺她的麵容已與三兩開放的桃花連成一片,交相輝映著粉紅的躁動情緒。
每當他心生歡喜之時,便想對詩,“我想起一句桃花詩,姑娘可願幫我憶起下聯?”
一聽詩詞,葉瑟心中叫苦不迭。可偏偏她最擅長的就是揚長避短,最會鑽空子,於是巧妙回道:“我認為,此刻,不對下聯才最應景,這樣,小女所見甚景便是甚景,公子心中所想何人便是何人。”
“妙啊”,永璜禁不住拊掌叫好,葉瑟卻隻暗喜躲過一劫。
本來也隻是對她如水麵容和有趣性格分外難忘,如今又對她才情與談吐欽佩萬分,他簡直覺得,麵前這女子是貼著他的心窩子而生,與自己所有美好的願望不謀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