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貴妃虛弱地張開眼,卻見一眾人清一色的麵紗,不覺側過身笑了。皇上待自己半生殘忍,不曾想臨終仍殘忍。自己不過想看一眼他的麵容,那張她愛了一生也恨了半生的臉。他吝嗇至此,這都不給她看。於是,她剛柔軟下的心又堅硬起來,待皇上湊近床頭,她隻說了三句話:麗嬪的滑胎藥是她遞的;皇上的前朝與後宮皆有圖謀不軌之人;他寵愛的女人已經死了,他卻不知……”
皇上何嚐不想細細追問她這三樁事始末,可他知道,她根本不可能說,她的本意就是為了折磨他。虧待了她半生,末了便讓她得逞吧,讓她折磨自己一次,索性充耳不聞,假裝不知。皇上隻是隔著一層薄紗握住她的手,眼眶微紅,“對不起。你聽不聽,還是要跟你說這一句的。”
慧貴妃感到自己一顆心本已沒了跳動,這一句還是讓它重新活過來。原來,十五年了。他一個眼神,一句話,還是能令她臉紅心跳。一生皆如初見。她怎麼會這樣愛他,即便被他折磨半生,即便為愛而死,她還是讓他輕易騙到。
皇上接下來一句:“希望我們來生不要遇見,希望來生再沒有人負你。”一句話說得他自己一顆心也鑽著疼。一瞬回到十六年前,她還是侍女婉言,她悠悠給他推著墨台,她知詩書禮樂,他心中亦無天下。日子一天天,如硯台上的墨,悠悠打著轉,過得百無聊賴。那時,他們甚至還沒發生愛情,一種不遠不近的親密感,對誰都剛剛好。如果不相互招惹,這一生的回憶,都該停在那個悠悠午後。何必至今時今日死生相隔呢。
皇上倏忽走掉了,慧貴妃腦中回放著自己的一生漸行漸遠。眾人的腳步聲皆遠了,她除了等死,什麼都不能做。卻在雙眼微張的縫隙中,見一人扯掉麵紗,仿若無事地坐在她床前。
竟然是那個假雲妃。她在心中苦笑,好在生命盡頭,還有這一份微薄的信任。她不怕被自己傳染。她微翕雙唇,葉瑟將耳朵湊近她嘴唇,聽她微弱道:“皇後告密,蘭悠。”說著便閉上雙眼。
葉瑟已來不及追問她原因和細節,就這樣送走了一具熱騰騰的生命。她同慧貴妃向來沒有交集,還是淌下熱淚。為什麼每次都是自己,麵對雲錦、映槿與慧貴妃生死時分的都是自己。她將慧貴妃每一個被角都掖仔細了,含著淚喚進宮人,宣布了貴妃的死訊。
她跌跌撞撞走出鹹福宮,才看到立於牆尾的言蹊。對於貴妃的死,言蹊歎了一口氣,然後問葉瑟:“姐姐,你說方才貴妃同皇上說那三件事之間有沒有聯係?她遞給麗嬪的藥……”
葉瑟難以置信地望著言蹊,“言蹊,你的心什麼時候硬成這樣了?慧貴妃再怎麼不濟,死者為大。她尚且屍骨未寒,我們便討論線索?”
言蹊咬著下唇,“姐姐,生老病死,陰晴圓缺本就是人間常態。明明就該生者為大。況且,世上最失敗的女人,便是慧貴妃。在她心裏,同皇上溫存一百遍了,真見了卻非要針鋒相對。這種強作的堅強,才是世間至弱。假裝對愛人殘忍,從來都不是什麼愛情智慧。我們倒該以她的死為鑒,不要成為那一種女人。”
“我們離得太遠了,太遠了”,葉瑟慨歎一氣,憤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