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你幫我掌著鏡”,慧貴妃吐著最後一口悠然的氣,讓李清晏將她抱至梳妝鏡前。她對著清晏手中的手鏡,悠悠上著晚妝,假裝依舊紅顏花貌,假裝並未病體支離。
她難得笑了,從頭發深處挑出一綹白發,淺歎道:“本宮才三十三歲呢,這便有了華發。你看我是不是比三十三歲要老一些?”
同是天涯淪落人,至生命終了,清晏不願騙她,哽咽著點了點頭。可慧貴妃並不傷心,猶在欣賞鏡中麵容,“這撮白發,去年就在那了。所以,我若是前年死掉該多好,就不用麵對這殘酷的現實。”清晏終於抑不住淚,哭了出來。
慧貴妃自己忍住了淚,嘴角依然掛著淺淡的笑意,“你哭什麼?假惺惺。還不是借著我的墳,哭自己的命麼。我能在生命最後一年遇見你,也算老天厚待了。起碼,不用愁無人葬我了”,說著故作輕鬆道:“你該不會也將我拋屍荒野,不管不顧吧?”說著自顧自笑起來,笑了一會,便流下淚來。
清晏痛哭,一是因為同他相互取暖的苦命人就要去了,將來的路,他每一步將踩得更加虛空。二是,看著半世寵妃如今落得如此下場,他不想言蹊將來也如此結局,若是那樣,他連赴死都不能安心。可是,又該如何避免這樣的結局呢?對慧貴妃和言蹊而言,論男人,是同一個男人。論感情,言蹊如今對乾隆的癡戀一如當年的慧貴妃。而乾隆他一定會不斷愛上新人,言蹊早晚要被他拋在腦後。他簡直要確定,未來坐在這梳妝鏡前捋著白發垂淚的一定是言蹊了。
錐心的痛,忽而讓一個懦弱的男人變得勇敢,甚而不知天高地厚。他突然對著貴妃五勞七傷的頹容,信誓旦旦道:“娘娘放心,我不會輕易倒下,我將帶著您的意誌一起戰鬥,您留下的錢,我手中的權,還有麗嬪的幫助,或許天下也該換一個姓氏了。”
慧貴妃何嚐不知他在癡人說夢,可她心中太恨了,太多不甘心,如今隻能把他的癡語當作生命之光,點頭讚許:“好啊,好,本宮沒看錯人。天下男兒,就該有你此番誌氣。”
妝畢,慧貴妃仿佛美了過來,可那美麗,仍帶著一絲枯槁、空洞和垂死掙紮,毫不令人動容。清晏重新將她抱回床榻,慧貴妃不舍地長望了他一眼,“你去吧。或許我今夜睡去,明早就不會再醒來了。折騰了半生,至死卻安寧了,也算補償。”
清晏拭了一把淚,頭也不回地走了。可慧貴妃終究不忍睡去,喚來親近侍女,讓她去給皇上報喪。
太醫早就同皇上說了貴妃的病況,皇上心裏也有了準備。走去鹹福宮一路,皇上心中堵得厲害。他已經多少年刻意或自然而然地忽視她。因為愧疚,他覺得她是他一塊醜陋的疤痕,他不見她,便不必想起虧欠她的。卻不曾想,逃避成為惡性循環,讓她對自己的恨越裹越深。而她骨頭太硬,從不肯低頭,自己的一生也就在這樣的置氣中行將油盡燈枯。他想在她生命盡頭,一定給她一個赤誠的擁抱,忘乎所以。可太醫提醒,雖說貴妃患的是慢性病,不似傳染病。可咳血症狀總歸唬人,希望皇上保重龍體,切莫親近。弘曆於是便萎掉了那一顆感性之心,蒙了麵紗去探她。為保證胎兒安全,還特地囑皇後同嘉妃避而不見,不必送貴妃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