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輕羽身體日漸衰弱,已七日未下地行走,靠流食生存。雖然與她從無恩愛過往,弘曆仍召集所有太醫,進行會診。可仍沒有絲毫進展。杜太醫心中終日煎熬,已五天五夜未闔眼休眠,查遍所有醫書典籍,尋不見一絲線索。
無奈間,他抵著睡意將已告老還鄉的吳院判的出診記錄一一細讀。翻至三年前雲妃的記錄,她細細研讀,覺得如今漫輕羽的病症與雲妃當年頗為相似。可是對於治愈的記錄,吳院判僅寥寥數筆,“離奇自愈”。他隻有找到雲妃,如今的蘇答應,詢問當年的情形。
葉瑟一陣心虛,她哪知道如何病愈,雲錦分明就死在她麵前。她支支吾吾:“杜太醫該知道我失憶了。”
“娘娘便連丁點都想不起嗎?”杜太醫眸中含淚,“娘娘如今身體還有何不適?是否有絲毫身體記憶?”
葉瑟憶起雲錦死前的情形,一時不忍,主動請求同杜太醫一起去永和宮探望顰貴人。
永和宮寢殿中,已站了許多人。後宮諸人,明明同這位失群的新貴人話都未說過一句,但還得擠出一些悲傷情緒,做做樣子。葉瑟走上前,握了握漫輕羽的手,看她的神色,與當年雲錦頗為相像。裝作握手,實則診了她脈搏,大致跳得均勻,卻極弱,還時不時停拍。再看她呼吸,聽來平靜,卻極其用力,仿佛用盡全身力氣才能送上一口氣。人體髒器,一樁大病都沒有。仿佛這身體是被一種隱秘的力量默默掏空,失去了活力。難道這世上真有人,不生任何病症,生生因虛致死麼?她百思不得其解。參照當年隨師父隱居荒野那些年,被送上山來的那些半死不活之人,似乎也沒有這樣的先例。她心中也很急,可是又難斷何病,幫不上忙,她便鬆了手。
一回頭,不知是站得太久了,還是如今的永和宮熏香過重,她竟一時失了重心,差點昏過去。勉強站定,她才走回妃子中間。杜太醫連日未眠,身子亦虛虛晃晃上前,隔了絹布,再為顰貴人請脈。可手剛搭上,人便僵在空中。她已經沒有脈搏了。她走了。可他不願意報告這死訊。他用袖子掩著,偷偷繞過絹布,勇敢地握住了她的手。這漸失體溫、漸失柔軟的手,也隨著她的主人一起僵死了。可直到這一刻,它才真正屬於他。她也真正屬於他。她死了,她也就不是什麼該死的嬪妃,不被愛的閨婦,她獲得了新的生命。她死後,他是第一個握住她的手的人。來世,他一定能搶在皇上前麵遇見她。
他無力地想著關於來世的虛無縹緲,背對著眾人,正對著他心愛之人,一個死去的愛人,放心地淚流滿麵。身後無數聲的催促,“杜太醫,貴人到底怎麼樣了?”他全置之不理。他隻沉溺於這屬於兩人的最後時光,將他這一生沒來得及給、沒敢給的溫情,一並給了她。直至一盞茶工夫後,另一位太醫走上前,搭上顰貴人脈搏,一驚然後回頭回稟:“皇上,貴人已仙逝,請皇上節哀。”弘曆身後應聲而起嬪妃們的哭聲,這真真假假的悲哀真叫他覺得累。他重重歎了一口氣,心中滿溢一種無奈的情緒。顰貴人,他從未碰過。可她仍是他的女人。仍死在他的命運之中,平添自己另一份情債。他下旨擢升顰貴人為端嬪,厚葬撫恤。又上前拍了拍杜太醫肩頭,“愛卿是嚇壞了,不敢稟朕麼。愛妃的身子,打一入宮就這樣,怪不得你。早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