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弘曆在寫字。葉瑟也不研墨。弘曆自研自寫,可也樂在其中,絲毫不覺得她不會研墨有何不妥。反倒覺她天真浪漫,活出了自己。
葉瑟無意間搭話:“冬天還未到呢,我卻覺得如今比冬天還冷。”
“怎麼了”,弘曆頭也不抬,卻似猜中了她的心事,“可是近日宮中又發生了什麼讓你寒心之事”。
一語被猜中心事,葉瑟心中有些不忿,“這地方,寒心的事,可多了呢,天天都有。我常常想,是不是在這生活上一兩年,任何人的心都磨成寒冰了。”
弘曆饒有興致地抬頭,笑言:“至少我知道,你還沒有”,頓了頓,又道:“如果朕說,其實我也沒有,你一定不信吧?”
“你呀”,葉瑟忽而來了興致,“你的心,已不是寒冰,是一座雪山,冷得硬得已經永遠不會融化了。”
弘曆心中忽而傷感,感覺密閉的窗縫,似乎透了風,吹得自己的心獵獵地疼。想到這些年來,他的愛人們,仇人們,以及那些或相愛或相殺間或相愛相殺的過往,心裏空洞極了。想想如今,他位居天下之巔,仿佛擁有了世間的一切。可他知道,自己這一路,失去了什麼。在旁人看來,他這一直得到的一路,恰恰是一路失去。那些光鮮美好,又何嚐不是表麵那薄薄一層。他心裏結過的痂,或許比每一個庸常世人一生磨損過的鞋底還厚。
他放下紙筆,在她對麵坐下,滿目柔軟地望著她,將她的手緊緊握在自己手中,動情道:“知道嗎,我可不是一個天生帝王之材,我與皇爺爺和皇阿瑪都不一樣。他們是生來便要做帝王的。我不及皇爺爺的端和穩,也沒有皇阿瑪的敏銳直覺和狠辣作風。登上這個位子之前的我,其實和永璜一樣,是一個感性的軟蹄子,這些年不過故作理性罷了。當年何嚐不想守著一段平凡的感情,默默終老,做一個自由快樂的人。”
“那你是被逼上皇位的?”葉瑟眨著大眼睛問。
“沒人逼我”,弘曆輕歎一氣,紅了眼眶,“起初,我確實對皇位無有任何興趣。可是,你知道,這個位置,真正的吸引人之處,不是至高無上的權力,不是一世榮華。而是,它可以將你心中所想付諸現實。如果坐不上來,無論我想做什麼,想為天下人做什麼,都會被人否決,得不到任何理解與擁護。那種挫敗感,比死更難受。那種真正的無力感。所以,為了自己的一生不被空想埋沒,為了將自己心中所想有處施展,我最終還是選擇辜負自己,辜負身邊人,辜負一切。”
葉瑟聽得情真意切,對他的苦衷感同身受,心中心疼得緊,可還在嘴硬,“你明知,我聽不懂這些深奧的道理,還要對牛彈琴啊。”
弘曆寬慰地一笑,擁她入懷,“或許,朕隻是想說出來而已。有沒有人聽,不重要。可也隻想說給你聽。聽不聽得懂,也沒關係。”
說著,弘曆又拉葉瑟至書桌前,“有一首詩,用詞極簡,你該讀得懂。”
葉瑟假裝不悅道:“再複雜的用詞,我也懂。什麼叫簡單的我才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