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畫宜慢,若都收上來,倒想書畫市場了”,弘曆不待吳全忠折回,徑直走向一眾商賈,品起他們手中珍藏的禦賜字畫,也借以一覽少時畫作,尋回創作的初心。
一圈看下來,共二十餘幅作品,弘曆的臉色愈發難看。昨日見那一幅贗品,或是偶然。可今日一鑒,二十餘幅畫作中,半數以上非出於他親筆,卻蓋著他的禦印。這些年,商業各領域的打假行之有效,卻不曾想,諷刺的是,造假竟造到自己頭上。
見眾人興致正濃,他不好打擊他們的興致,隻好感歎:“或是時日久長,憶不得當時創作的心情了。”
送走一眾商旅朋友後,他當即下旨,徹查禦賜畫作贗品一案。
太後見聖怒正盛,知曉情有可原,但仍慰道:“既然出來玩,別被這些瑣事擾了心情。待回京,處置的時日多得是。如今出門在外,若徹查,實在容易打草驚蛇。”
“皇額娘不知,這哪算什麼瑣事”,弘曆歎道,“若說欺君之罪,這可算是衝撞至頂了,什麼人的爪子敢冒充朕作畫送人呢。”
“有人模仿皇上,那代表皇上畫得好”,太後忙轉移話題,“春日美景莫辜負,不如現在咱們就乘船至湖心島,皇上現場作畫一副,折煞那些冒充之人。”
弘曆本無創作熱情,但見原本陰煞天氣忽而轉晴,覺得是個吉兆,想借此機會,帶後宮諸人前去賦閑,也一掃後宮連日來的陰謀與陰霾。
因著太後的隨口一句,嘉貴妃得以伴弘曆身側。她的衣角窸窣擦過弘曆的衣角,連這點親密感,都讓她心生溫暖。她看著滿湖春色,風光旖旎,心底忽而有些悲涼。自己入宮已近二十載,孩子也生了一籮筐,亦仗著資曆輩分獲封貴妃,可始終距至親聖寵甚遠。後宮之人都明白,甚至連她自己都知道,那段虛無縹緲,無從求證的朝鮮後裔身份,是她與弘曆之間一層透明的網,讓她始終距離寵愛與皇權有一步之遙。有時,她真怨恨自己的母親,為何要有那一段不明所以的牽扯,以至自己半生不被理解。她多希望自己真是舅父的親生女兒,是當朝尚書的親妹妹。那她也可以仰仗母家的光輝,像兩任皇後一樣大放異彩。可如今,已至中年,容顏老去,卻依舊身份尷尬,前途未卜。
弘曆的一陣朗笑,才打斷了嘉貴妃的沉思。“這船夫船掌得夠穩,連素來暈船的綺夢都甜笑無虞呢”,弘曆笑道:“管家,賞些銀兩吧。”
船夫將草帽沿又拉低幾分,緩步上前跪謝。若是在宮中,他跪得太近了,定有人上前阻止。可當日和風柔煦,吹得人人沉醉,皆放鬆了警惕。那賞金原本是在吳全忠手中的,船夫行至吳全忠跟前,還沒接賞金,忽而轉向弘曆,笑道:“賞不賞的,倒不重要了。對於我們平頭百姓來說,一輩子有機會親見聖上尊容,也算不虛此行。”
弘曆心頭一陣咯噔,這船夫怎會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呢。可他還未及梳理始末,那船夫早已躍起,明晃晃的匕首直逼他胸前而去。侍衛們究竟身手敏捷,早已從四麵飛奔上前,眼見便製服了那凶徒。隻是弘曆卻當局者迷,未曾看清那匕首。刺耳的一聲,刀入血肉的滋啦聲,和緊接著的一聲慘叫,將一船人的心提到嗓子眼。太後一時未站穩,向後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