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伸進自己的腹部,摸到那身軟金刺甲,這是他每天必穿的,雖然刺得他生疼,可他半生樹敵無數,沒有一天能輕鬆度過,他分分秒秒都要防止人害他。而在軟金盔甲裏麵是他今日赴宴前新綁上的火藥,沒想到一時多疑所備竟派上用場。“皇上,奴才若去了,任何人伺候您,老奴都不放心”,吳全忠的語氣忽而陰惻,“所以,萬歲爺若想讓奴才去,便隨奴才一道去吧”,下一秒他便拉開引線,露出一排火藥。
侍衛們有的靠前,準備襲擊,有的撤退丈許,怕打草驚蛇。弘曆心知自己一身武藝在這冷酷而火熱的火藥麵前絲毫派不上用場。一絲死亡的味道正在迫近。
為今之計,弘曆隻能行拖延之計,留時間給殿外眾人想辦法,也留時間給吳全忠,讓他權衡利弊,不會衝動。他試圖十分冷靜,“阿忠,何必呢?人人都會犯錯,理應為自己犯下的錯付出代價。但隻要代價付出了,其他的都可撇清。你該知道,人都有一死,隻是死後名聲如何,死後親友的境遇,可以大不同。”
吳全忠自然明白弘曆話中含義,心中有了一絲猶豫。可如今,他不能允許的,也正是猶豫。人在絕境處往往容易偏執,他堅決道:“老夫一個太監,哪來什麼牽掛。”
“當真沒有?”弘曆直視他眼睛道。
吳全忠有了一絲慌亂,難道皇上把他所有老底都查到了麼。他低下頭,不敢再看弘曆,但仍不準備乖乖赴死。他眼睛一閉,心中默默下了賭注。才不會那麼巧,不要上皇上的當。他依舊固執道:“萬歲爺,老奴一定會引燃排線,除非您讓所有人退後,保老奴安全出城。”
弘曆明白,為了眼前利益,若想自保,放他走,自是最好的辦法。況且他們之間本也沒有不共戴天之仇,隻是,他不允許自己如此沒有血性,被人脅迫。若他真放他走了,即便暫時保住了性命。今後,難道讓天下人都知曉他的懦弱,都來脅迫他麼。身為帝王,他永不允許自己如此沒血性。想到這裏,弘曆忽而放鬆地笑了,一點都不怕了,“好吧,隨你便。”
他這釋懷一笑,吳全忠更慌了。他明白,在真正的生死戰場,決定勝負的,不是體力的強大,亦不是武器的強大,而是誰更不怕死。氣急敗壞下,他的手已向外抽離幾分。弘曆腦海中迅速回放這半生,葉瑟的臉忽而在腦海閃過,並停留,用褒少女的微笑,向她看來。他唇角不覺揚起,心裏有一股溫暖,也有一絲不舍。誰知道,葉瑟的臉竟真出現在他麵前。她站在殿堂之上,雙手押著一個小太監模樣的人,朝向吳全忠,毫無懼色地喊道:“吳全忠,你看這是誰?”
吳全忠的手片刻不敢離開那引線,因為這是他求生的最後一棵稻草,是他得以同弘曆談判的最後砝碼。他一麵緊緊攥著引線,一麵忐忑回頭,直到看到那小太監的臉。他握著引線的手都不住顫抖起來,直至鬆開。那根本不是真正的太監,而是他的兒子。他終日困於紫禁城之內,不得閑陪妻子及兒子。好容易尋到南巡良機,皇上不用他隨侍左右,他想辦法將兒子混入小太監中間,偷來這一段同兒子相處的寶貴時間。沒想到,竟因假書畫一案,自己栽了進去,還連累了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