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將她推進了一個泥淖,她跟自己說,她要爬出來。

糟糕的處境完全不給她任何自怨自艾和痛苦擔憂的機會,如果不振作起來,她可能活不過這個晚上。

她伸出黑漆漆的小手,撿起一根小木棍,在地上一筆一畫地寫起字來。

諸葛、魏、沐、玨、徹,寫到這裏,她緩緩地皺起了眉頭。外麵已經黑了下來,別院的絲竹聲遠遠地傳了過來,間中還有歌舞的浪笑。她默默地回想了很久,終於寫下了最後一個字:燕。

觥籌交錯的諸葛府大廳之中,燕洵的右眼突然猛地跳了一下。他皺起好看的眉頭,緩緩地轉過頭去,向著漆黑的夜色深深地望去。

夜色漆黑,寒鴉高飛,這渾濁醜陋的王朝,已經從裏麵腐爛了。

舊的一切注定要毀去,讓新的秩序在灰燼中重生。

即便周身傷口疼痛欲裂,楚喬還是強迫自己站起身來,圍繞著小小的柴房一圈一圈地來回跑動,偶爾停下來用雙手揉搓著肌膚,以防凍死在這破爛的柴房裏。

三更的更鼓剛剛敲過,一人多高的窗子突然被緩緩頂開,然後,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楚喬一愣,抬頭看去,隻見來人眼睛明亮,眼神謹慎地在柴房裏轉了一圈,看到楚喬後,眼裏頓時閃過喜悅的神采。他豎起手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就手腳利落地翻身躍入柴房。

男孩子疾步跑上前來,伸出手臂,一把將楚喬抱在懷裏,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卻堅定地安慰道:“月兒不怕,五哥來了。”

男孩子很瘦,年齡也不大,不過八九歲的樣子,穿著一身土灰色的衣裳,很不合身,越發顯得瘦小。他的身量還未長成,隻比楚喬高半個頭,臉孔的輪廓卻透著一股飽經風霜的堅韌。他緊緊地抱著懷裏的孩子,不斷地拍著她的後背,一遍又一遍地安慰道:“別害怕,五哥來了。”

不知為何,楚喬的眼眶突然濕了,大滴的淚珠止不住地掉了下來,打濕了男孩子粗糙的衣裳。不知道是這具身體的自發反應還是她自己的真實情緒,在這樣一個詭異陌生且寒冷的夜晚,這個弱小卻溫暖的懷抱實在太珍貴了。

皎潔的月光從微敞的窗子投射進來,照在兩個矮小的孩子身上。四下裏一片冰冷,唯有胸臆間有那麼一絲微小的溫暖。男孩子小小的身體像是一座堅韌的山,在這個寒冷的夜晚,即便也會害怕得輕輕顫抖,卻仍舊堅定地抱著自己的妹妹,堅強地收緊雙臂。

“月兒,餓了吧?”男孩鬆開了手,伸出黑漆漆的手指小心地擦去楚喬臉上的淚痕,扯出一個好看的笑容,笑眯眯地說道,“你看五哥給你帶了什麼?”

孩子從背後拿出一個小布包,席地而坐,利落地拆開布包,好聞的飯菜香頓時飄散而出。他抬起頭來見楚喬仍舊站著,揚眉疑惑地說道:“坐下啊。”

一個粗瓷大碗,邊上的青花已經被磨得失去了顏色,邊緣還有幾個小小的缺口。滿滿的一碗粳米飯,上麵堆著一些青菜葉子,沒有多少油星,散發出的味道卻那樣香。男孩遞過來一雙筷子,塞到楚喬的手裏,催促道:“快吃。”

楚喬低下頭,往嘴裏扒了一口飯,嘴裏很鹹,還有眼淚的味道,嗓子很堵。她機械地嚼著,偶爾輕輕地抽泣一聲。

男孩眼巴巴地望著楚喬,她每張嘴吃一口,男孩也要輕輕地張開嘴,似乎在教她如何吃飯一樣,見她咽下去,就會開心地眯起眼睛。

筷子在碗裏撥弄著,突然插到一個東西,挑出來,竟是一塊還冒著熱氣的紅燒肉。

拇指般大小的一塊肉,被燒得有些焦,半肥半瘦,在這樣漆黑冰冷的夜色裏,竟是那般誘人。

一聲響亮的咕嘟聲突然響起,楚喬抬起頭來向男孩望去,隻見男孩尷尬地揉了揉肚子,故意滿不在乎地說道:“我剛剛吃完飯,一點也不餓。”

楚喬將筷子遞過去,說:“你吃吧。”

男孩頓時搖頭,“我們今晚吃得特別好,四少爺給我們加菜,紅燒鯉魚、糖醋排骨、醋溜裏脊、白板水鴨,好多菜呢,我吃得想吐,現在什麼也吃不下去了。”

楚喬固執地舉著筷子,“我不愛吃肥肉。”

男孩子微微愣了一下,看了眼楚喬,又看了眼那塊紅燒肉,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好久,才伸出手來接過楚喬的筷子,小心地張嘴咬在肥肉上,然後將剩下的瘦肉又遞回來,嗬嗬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笑著說:“月兒,現在可以吃了。”

鼻子突然發酸,楚喬迅速低下頭去,眼淚在眼眶裏來回地滾動,卻始終忍著沒有掉下來。

許久,她緩緩地抬起頭來,衝著男孩一笑,張嘴吃了那塊肉,一邊嚼一邊咧嘴笑。

“月兒,好吃嗎?”孩子的眼睛很亮,像是天邊璀璨的星星。